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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 在整個中國歷史上,一直就有人愿意在山里度過他們的一生:吃得很少,穿得很破,睡的是茅屋,在高山上墾荒,說話不多,留下來的文字更少—也許只有幾首詩、一兩個仙方什么的。他們與時代脫節(jié),卻并不與季節(jié)脫節(jié);他們棄平原之塵埃而取高山之煙霞;他們歷史悠久,而又默默無聞—他們孕育了精神生活之根,是這個世界上最古老的社會中最受尊敬的人。
中國人一直很崇敬隱士,沒有人曾經(jīng)對此作出過解釋,也沒有人要求解釋。隱士就那么存在著:在城墻外,在大山里,雪后飄著幾縷孤獨的炊煙。從有文字記載的時候起,中國就已經(jīng)有了隱士。
中國人說,他們的歷史要上溯到五千年前的黃帝時代。黃帝是目前人們所知的最早的黃河流域部落聯(lián)盟的首領(lǐng),后來這些部落的人民把自己稱為中國人。但黃帝是從兩個隱士那里,學會了怎樣戰(zhàn)勝敵人和延年益壽的。從公元前2700年到公元前2600年,他統(tǒng)治了一百年。大約與此同時,埃及建造了第一批金字塔。
黃帝乘龍回歸了仙班。此后,中國新生文明的領(lǐng)導權(quán)又經(jīng)歷了幾代人。大約在公元前2300年的時候,傳到了堯的手中。兩千年以后,孔夫子稱贊堯是最有智慧的人,因為他略過了自己家族的成員而選擇了一位隱士作為繼承人。公元3世紀,皇甫謐在他的著作《高士傳》中,記述了這件事情:
堯讓天下于許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于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尸之,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矣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不受而逃去。)
許由沒有接受堯的建議,為了清除這席談話可能殘留的影響,他到河邊洗了耳朵。但是堯決意要找到一個品德優(yōu)秀的人,于是他又去接近另一位名叫舜的隱士。舜接受了堯的禪讓,后來他也去找了一位隱士來做自己的繼承人。《高士傳》又一次記載了這一事件:
(及堯受終之后,)舜又以天下讓卷(善卷)。卷曰:“昔唐氏之有天下,不教而民從之,不賞而民勸之,天下均平,百姓安靜,不知怨,不知喜。今子盛為衣裳之服以眩民目,繁調(diào)五音之聲以亂民耳,丕作皇韶之樂以愚民心,天下之亂從此始矣。吾雖為之,其何益乎?予立于宇宙之中,冬衣皮毛,夏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于天地之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去,入深山莫知其處。
皇甫謐所記載的這兩個故事,是從《莊子》以及其他公元前4世紀或更早的著作中擇取的。看起來,中國人似乎從開始記錄中國文明早期領(lǐng)導者的軼事時起,就已經(jīng)同時記載了隱士的故事。在過去的兩千年里,他們一直重復著這些隱士統(tǒng)治者的故事—如果不竭力去仿效的話,那么他們就將其視為理想人物,珍藏于心中。當然了,密集的群山是不會像人這樣做的。但是這些故事的目的不是為了創(chuàng)造一個隱士社會—姑且假定這是可能的—它們是針對那些行使權(quán)力的人的。它們所傳達的信息是,權(quán)力的傳遞應該建立在美德和智慧的基礎(chǔ)之上,而不是裙帶關(guān)系。
這些故事構(gòu)成了中國最早的政治批評。但是它們不僅僅是故事:真的有人更愿意選擇荒野,而不是文明。這正是世界各地隱士傳統(tǒng)的基礎(chǔ)。而中國隱士傳統(tǒng)與眾不同之處在于,隱士在他們所遺棄的那個社會中,享有崇高的地位。
我自己開始了解中國的隱士傳統(tǒng)是在1972年。那一年,我離開了美國,搬到了中國的島省臺灣。臺灣在上海的南面,香港的北面,與福建海岸遙遙相望。到了之后沒幾天,我就開始了在一座佛教寺廟里的生活:天亮前就起來誦經(jīng),夜晚聽鐘聲,一日三餐素食,一個房間,一張床,一頂蚊帳,沒有鈔票。如果我的腿太痛了,或者對禪墊感到“深惡痛絕”的時候,我就讀書。
除了佛經(jīng)之外,我也讀儒家和道家的書。那些書里有很多生活在山里的中國古代隱士的故事。我非常喜愛這些故事。我能夠理解為什么有的人什么都不想要,而只想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在云中,在松下,在塵廛外,靠著月光、芋頭和大麻過活。除了山之外,他們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幾把茅草,一塊瓜田,數(shù)株茶樹,一籬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