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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故宮博物院90大壽前夕,推出了一批重量級展覽。10月4日上午10點,觀看《清明上河圖》的隊伍排成長龍。
劉景謙每年都會在春秋兩季,爬上景山山頂的萬春亭望一遍故宮。從這個角度,她可以復盤整個與故宮為伴的青少年時代。
從1982年到1992年,她每周6天保持著同樣的往返路線。從東華門入宮,一路往西,經文華殿,繞過協和門,橫穿太和門前廣場,繞過熙和門,路過武英殿一直走到西華門出宮到學校。放學后,再原路返回。這段路最開始靠步行,10歲那年她學會騎車。
“故宮占地72萬平方米,大小院落90多座,房屋980多間。”這些停留在紙面上的數字,不少是她用10年時間一步步用腳丈量過的。當時青春年少、做完作業后又無所事事的姑娘,感受了故宮到底有多大。
2015年9月23日,重回故宮的劉景謙,刻意避開人頭攢動的中軸線,沿著當年熟悉的路線走了將近4個小時。
中間路過武英殿,這是她當年上學路線的中間站。殿外排隊等著看“石渠寶笈”展的人流已經拐了3個彎,距離武英殿100米的地方,故宮豎起告示,提醒想要加入隊伍的人,排隊看展需6個小時。
官方公布展覽目錄后,劉景謙大概數了一下,三分之一的畫是她看著臨摹或修復的,張擇端《清明上河圖》、韓滉的《五牛圖》、趙佶的《聽琴圖》、趙雍《挾彈游騎圖》、展子虔的《游春圖》……
家
在故宮里生活過近20年,劉景謙習慣性地管“去故宮”叫“回家”。她在派出所登記的第一個戶口地址沒有門牌號,簡短得不可思議:故宮西角樓。
8歲前劉景謙家住故宮神武門西角樓。上世紀50年代,故宮從北向南沿著城墻為職工蓋了一片家屬區。
最南面的獨門小院住過古建專家鄭連璋、照相復制專家趙鵬翥。西角亭底下的高臺階環繞了五六家住戶,故宮書畫鑒定專家單國強、瓷器鑒定專家葉佩蘭都住過這里。
劉景謙家在這中間。沿紫禁城墻和西筒子河起的5排坐北朝南的平房,大概裝了30多戶人家。
劉景謙的父親劉玉是故宮修復廠(今文保科技部)職工,復制故宮存藏古書畫印章,后來成為故宮的文物修復專家。
在劉玉“入宮”的年紀,這里并不是一個好去處,待遇差,分不出房子。劉玉高中畢業后被分到故宮,是受“地主”成分的牽累。“工廠不要,沒有選擇,只能去故宮。”
當年更紅、待遇更好的去處是歷史博物館、軍事博物館,魯迅博物館也比故宮火。故宮是舊的,是前朝遺物,又和剛被砸碎的皇權藕斷絲連,帶著原罪。
“地主”出身的劉玉也帶著原罪,先是在故宮做說明員,后來被書法篆刻家金禹民收為關門弟子,成為故宮里唯一復制印章的人。這個地主的孩子,和這座幾百年的皇家宮殿一起,在熱火朝天的年代沉默了。
上世紀70年代的故宮,在人們眼里更像公園,和一街之隔的北海公園、景山公園沒有太大區別。那些雕梁畫棟、飛檐翹角的建筑和里面的歷史,并不為人所關心。
小姑娘劉景謙最喜歡的地方是御花園。里面有堆秀山、花圃、噴泉,北京的冬季植物會變得黯淡沒有生氣,這里不同,松柏翠竹總是常青。
但她最常去的地方是坐落在故宮西北角的修復廠,這里望著慈寧宮的后墻和故宮最完整的雨花閣佛堂。與坐北朝南敞亮的宮殿不一樣,修復廠幾排房子東西排列,老人們管這里叫 “西三所”,據說曾經是冷宮。
所有人都在埋頭干活,沒有人和小姑娘說起故宮的歷史,這里曾經發生和創造過的歷史。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是“四舊”,新政權初創時期,文藝作品言說的是抗戰,歷史的主題是革命史。
重回生活了近20年的故宮,劉景謙一路上說的最多的是,“喲,怎么變這樣了。”
不過時序的變遷總和這些無關。春天時,東華門內的草地上大片的二月蘭、文華殿門前的海棠花、協和門南側的丁香、斷虹橋以北的十八槐、承乾宮的梨花、御花園的牡丹和芍藥……此起彼伏地開。
住東門外9號院的人家在臨河的一側拴了條船,水暖日高的時候,會招呼鄰居坐船在筒子河里轉悠。“你知道嗎?”劉景謙站在太和門廣場,指著眼前的地磚,“以前早晚6點多,廣場上都是烏鴉,騎車從它們中間經過,烏泱泱飛起來一大片。”
她在上學放學路上,經常能在故宮里遇到烏鴉、喜鵲、野貓和黃鼠狼。后來不止一個人問劉景謙,在故宮走夜路有沒有遇到過鬼,令她哭笑不得。
“西三所”的院子當時其實是熱鬧的。“木工室門前有杏樹,其他院子里有塔松,棗樹,裱畫室門口有葡萄架子,摹畫室院里還有香椿樹、核桃樹、柿子樹。也是奇怪,蝴蝶就專愛往花椒樹上落。”
春天里摘香椿,男職工爬上房,用竹竿鐵絲拽下來,回家炒雞蛋、拌豆腐。秋天里打棗是個隆重的日子,有時會專門挑在周末。辦公室全員出動,專門派人拿著臉盆在樹下接,接來的棗各個工作室均分,不偏不私。
核桃的葉子很大很綠,外皮是綠色的,鮮核桃仁是白色的,和市場上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物資匱乏的年代,這些都是故宮的恩賜。當年故宮的孩子們,最解饞的路子,就是到離修復廠最近的小賣部買個義利的維生素面包。小賣部的位置,就是如今對外展出的“軍機處”。
紫禁城墻和筒子河中間長滿了茂盛的樹木。塔松、國槐、洋槐、柳樹……那是名副其實的“宮墻柳”,枝葉會垂到地上。1980年代的年輕人常常躲在樹林里,讀詩、吹小號、談戀愛。西角樓的孩子經常跑去“拆他們”,把人轟走。“其實是不想讓他們來我們的地盤。”
日暖天長的夏天也不錯。劉景謙曾帶著班里七八個女生在故宮騎車。夏天的傍晚從神武門進,繞著故宮里面內側大路到西華門,再從西華門騎到太和門廣場,騎到東路回神武門,就這樣在故宮里面騎五六圈,直到天黑才出來。
冬天讓人又愛又恨。一到冬天,西筒子河結冰,穿冰過河上學,能比平時省一大半的路。冰面還是個天然的溜冰場,在河面“走冰”,對小孩來說極有吸引力。
刮風下雪最麻煩,太和門廣場南面東西拐角都是個風口,一刮風就騎不動車。游覽區之外,故宮的雪沒人掃,有時一個月都不會化。
墻
今天的北京人開玩笑稱故宮是“一環里”,意思是城市真正的靶心區,不過當年“一環里”的生活并不方便。
筒子河把故宮和河對岸的生活區隔開,劉景謙從西角樓的家里去學校北長街小學,要走一段長路。從故宮西角樓走到神武門,一路向西,再轉南,故宮南北長961米,東西寬753米,護城河寬52米,這段路將近3站地。
隔著西筒子河的北長街副食商店,供應著故宮人的米面油糧。營業員經常沖著對岸喊話:“西角樓的,豆腐來了!”等宮里的各家各戶準備好糧票,端著盆子趕到,豆腐已經沒了。
母親在海淀上班,早出晚歸。景山門口的103電車經常在車站等她,時間太早,一趟車只拉她一個人。
故宮沒有暖氣,冬天家里生兩個爐子,還是冷。
“腦子更活的人當年都離開故宮去了歷博(歷史博物館)、革博(革命博物館)。故宮里夠級別的會去住樓房。”劉景謙說。
當時故宮人最盼望的,就是筒子河上能架座橋。
劉景謙8歲那年,每天需要穿行距離變得更長了。她家從故宮西角樓搬到東華門的東大房,這一溜坐東朝西的平房據說最早是紫禁城護衛住的。房間比原來大了6平米,開門就是故宮城墻,但后窗緊鄰筒子河,屋里的地面陰潮。
故宮東門外就是東城區,原本可以就近到東城上學,但媽媽舍不得放棄西城優渥的教育環境,沒有給女兒轉學。
劉景謙開始穿宮,想盡一切辦法抄近道。最讓她高興的是中午去父親辦公室吃飯,可以少走一半的路。“西三所”后門的門檻有時沒鎖上,她會從厚重的紅門下爬進去。
她所就讀的北長街小學師資優良,更重要的是生源整齊。劉景謙長大之后才意識到,“我的小學,離政治很近。”
這所小學經常有迎賓的政治任務,劉景謙參與的第一個重大活動是鄧小平在人民大會堂東門廣場迎接撒切爾夫人。她在前排緊挨著三軍儀仗隊。時任北京軍區司令員秦基偉操著濃重的湖北紅安口音,哐哐地走到鄧小平面前,匯報列隊完畢,請首長檢閱。
劉景謙和同學根本聽不懂秦基偉說了什么,只覺得這個穿著軍裝的人在大聲喊,表情嚴肅,厲害得很,再加上禮炮一響,嚇得一哆嗦。
類似的場面她和同學很快就應對自如了。鄧小平、陳云、李先念、胡耀邦等黨和國家領導人,北長街小學的迎賓隊都見過。上世紀80年代時,領導人還派秘書走過來慰問小朋友。“摸摸我們的頭,問累不累。”劉景謙說。
1976年唐山大地震時,故宮西角樓的城垛子掉了,哐啷一聲,西角樓的人都嚇壞了。父母帶著3歲的劉景謙,跟幾十戶人家一起在神武門的宮門底下躲了一夜。
劉景謙印象深刻的,還有中學時的一節化學課。女老師正給學生做實驗,突然一聲脆響,學生們以為試管爆了。“特別有經驗”的老師鎮定地說:“都坐著別動,我去看看。”
二十八中和中南海一墻之隔,教導主任搬梯子爬上去看了看墻外的長安街,對著下面囑咐道:“今天早點放學吧。”
故宮高12米,周長3400米的宮墻和52米寬的筒子河,天然帶著屏蔽功能,隔絕了墻外的喧鬧世界。1984年建國35周年閱兵時,劉景謙跟著少先隊員方陣從天安門廣場前走過,廣場上歡呼聲、喇叭聲,故宮里都可以聽見,但她的父母親和同事們在后院,像其他平常日子一樣買菜、做飯、看電視。
在這個72萬平方米的方形王國里,故宮人不緊不慢地生活著,吃飯、睡覺、社交、娛樂。員工們在隆宗門的門廊下打羽毛球、網球,神武門城樓被改造成大禮堂,放過很多戲曲片電影;80年代初,港臺片還沒有大規模流入內地時,神武門內院辦旁的小禮堂,就播著《醉拳》、《西施》、《塞外奪寶》。
而故宮城墻外,筒子河里一到冬天就有人拉冰,拉上來的冰被保存到周圍的冰窖,夏天時,給沒有空調的單位制冷、降溫。
門
故宮的大門也隨著國家的改革開放,在1980年代被緩緩打開。
故宮人管游覽區叫“路線”。小姑娘劉景謙發現,進入1980年代,“路線”上的外國人越來越多了。老外熱切而好奇的目光,也讓劉景謙開始關注,“路線”里到底有什么吸引力。
她先是對降雪軒的外賓服務部好奇,這里常年拉著白窗簾,看不到里面,外國人都在這買可口可樂。在她的糾纏下,父親特意拿著外匯券,去買了一瓶。她從父親手里興奮地抓過玻璃瓶,喝了一大口,咽不下去,差點嗆著。那時的可樂還沒有根據國人的口味改良過,“太難喝了,又苦又辣”。
也是在那前后,她在隆宗門見到了駱駝。中意合拍電影《馬可波羅》,1982年在故宮取景。這部電影第一次讓西方觀眾從影像里認識了故宮,沉寂了幾十年的故宮火了。
剛打開國門的中國最早與意大利建立了極為親密的關系,1980年代是中意關系蜜月期。電視臺開始轉播意甲聯賽、意大利國家隊在1984年贏得了世界杯,意大利女記者法拉奇早在1980年就在北京采訪了鄧小平。
1986年,意大利導演貝納爾多·貝托魯奇帶著他的團隊、電影《末代皇帝》的攝制組,進駐故宮。
電影《末代皇帝》劇照除了這些外國面孔,劉景謙還在故宮見過劉曉慶、陳沖、陳道明等當紅的中國明星。有一回她從“西三所”前門出來,一跨步看見劉曉慶。這位當時中國最紅的女明星正蹲地上,趴在一個宮燈臺墩子上吃豆泡,頭飾還沒來得及卸,看起來很瘦,一口四川話。
《垂簾聽政》、《火燒圓明園》、《譚嗣同》、《末代皇帝》……你方唱罷我登場,故宮就像個大攝影棚。1980年代的故宮就好像現在的橫店。
故宮毫無保留地敞開了懷抱,雖然這在國際上并不合規矩,一座古建筑、博物館,竟然變成電影拍攝地。劉景謙心疼電影里的真東西,《末代皇帝》的攝像機和演員真的進了太和殿。
“那時候故宮人可傻了。”劉景謙說。
當故宮學會拒絕這些事情時,人們反而對前朝歷史和故宮越來越熱切地好奇。皇宮生活更頻繁地出現在影視劇里,為了重新模擬那個時代的建筑,專門建起了影視基地。
劉景謙離開故宮十幾年后,才開始回望故宮。她有意識地搜集清廷服飾、飲食考據類的書,有意識地學習故宮歷史、了解它的文化藝術。
她也會看近幾年越來越火的清宮戲,比如《甄嬛傳》,但從不把劇情和故宮聯系在一起。
人
搬出故宮已經20多年,劉景謙依舊可以詳細描繪出“西三所”的格局。“一進門是木工室,然后是辦公室,這邊兒這個院是銅器室,后邊是漆器室,然后是鐘表室,鐘表室挨著是囊匣室,過去囊匣室那個院兒是裱畫室,分前裱后裱,然后就是我爸他們那個東西走向的院子,摹畫室……”
當年活躍在這里的人,劉景謙也還記得。13歲就揚名上海灘的畫家金仲魚是摹畫室的權威,他一出現,整個摹畫室就沒人敢說話;書法家劉炳森身材高大、一說話整個屋子都有回音,對所有人都客客氣氣。
修復廠的時間似乎是凝住的。真跡在特制的畫盒里,掛在摹畫室的墻上、放在桌上,幾個月甚至幾年都不會換。
摹畫室的人常年保持一個姿勢,戴著眼鏡、彎著腰、攥著筆,一遍又一遍地對照原件勾描、上色。金仲魚的女兒金曉燕當時在描摹明代繆輔的《魚藻圖》,劉景謙認識金曉燕后,好像從沒見她換過畫。
畫家陳少梅的夫人馮忠蓮被故宮從榮寶齋請來臨摹《清明上河圖》,進故宮時,已經是個老太太,從此再沒離宮。《清明上河圖》真跡被放在特制的橫式玻璃畫盒里,臨摹到哪部分卷到哪部分,操作極為嚴苛。馮忠蓮拿著細畫筆,2支筆在手指頭縫里靈活換筆。這幅畫一直在勾線條,一摹就是近十年。
在修復廠這些人的世界里,日益變壞的視力比日歷上的印褶更能體察時間的流逝。
“西三所”的鐘表室最吸引人小姑娘。在兒童玩具還只有積木、鐵皮蛙的年代,這里的東西太高級了。一件件失聲上百年的鐘表在修復專家馬玉良手里重新動起來。
劉景謙站著不說話,馬玉良把修復好的鐘表上了弦。有西方進貢的、造辦處自己做的、蘇州的、廣州的、各個通商口岸買的。有會叫的小鳥,抽煙的老頭、變魔術的小人兒……
弦上滿,鐘門自己打開,里面出來的小人兒打開折頁,上面寫著吉祥話:千秋永固、萬壽無疆。
這些鐘表一部分被放在如今的故宮鐘表館展出,但是停擺的,劉景謙覺得可惜,“觀眾不知道,它們都能動。”
劉景謙站在太和門廣場的前方,這是個工作日,進故宮的人組成的巨大人流讓這里常年像在過著盛大的假期。
1996年,所有原來居住在故宮的家屬全部搬遷離宮,故宮變成真正的合乎規制的博物院。
2014年3月17日,風吹散霧霾后,游客在景山山頂俯瞰故宮全貌。
劉景謙一家離開得更早一些,是在1993年8月19號。1998年,留下5000多枚復制印章的劉玉也從故宮退休。
離開故宮一直到2003年前,劉景謙都沒回去過。現在“宮里人”相見最多的場合就是追悼會。2005年的劉炳森追悼會,大搬遷之后老故宮人聚得最全。
劉炳森曾和劉玉在故宮院內東北角的單身宿舍做了3年室友,互相多有幫扶。劉景謙入學前,當時已有聲名的劉炳森專門買了書包和鉛筆盒送到家里。
劉炳森、劉玉、陳浩然、趙鵬翥,是關系最好的好老伙計。去年4月,健在的三位又回了趟“西三所”,老人們聽到消息,2016年,故宮里所有的辦公場所會遷移到神武門下現代化的辦公室里。
劉景謙開始重新審視故宮以及自己過去生活的經歷,是在2005年前后。文物熱、收藏熱帶紅了一批鑒定專家,還有些當年行家里手看不上的玩主。劉景謙發現,好多人都是故宮出來的。
只是后來幾次去參加老故宮人的追悼會,劉景謙發現車里的好多人都不認識了。
劉景謙也開始關注文物。2005年,她和朋友去拍賣行,當天拍賣的重頭戲、一副巨幅手卷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前前后后看了幾遍,有些疑惑:“所謂手卷,一定是最適合雙手打開的尺寸啊。”
重回故宮,她用一種不一樣視角打量這個自己生活了近20年的地方,一路上說的最多的就是,“喲,怎么變這樣了。”
故宮中軸線上的大殿都是簇新的猩紅色,像劉曉慶演的電視劇《武則天》里,武則天加冕皇后時身上的顏色,喜慶又有野心。那些童年時落滿灰的殿門也鎏金刷紅,嶄新嶄新的……
劉景謙看了一路,最后在養心殿門口找到了一排類似磚紅的矮墻,“小時候的紅就像這種。”這是一排還沒來得及修繕的小屋,墻面已經斑駁的露出了底漆。
2012年,借中央電視臺給父親拍攝紀錄片的契機,劉景謙又回了一次“西三所”。小時候覺得特別大的房子、桌子、椅子、柜子,好像都不像以前那么大了。
和“西三所”一墻之隔的慈寧宮和壽康宮,也會在今年年底對外開放。劉景謙覺得,屬于自己童年的最后一塊封閉處所,也被打開了。
那些看過清宮劇,希望在故宮里尋蹤覓跡的游客則會得到極大滿足。這個當年孝莊皇后大玉兒、孝圣憲皇后住過的殿宇,將在建院90周年里,第一次對外迎客。
站在隆宗門,劉景謙可以望見慈寧宮的檐角。和中軸線上作為門面擔當的太和殿、乾清宮一樣,它已被整體重新上色,金色的琉璃瓦熠熠閃光,等待著被激活。
她一眼認出了一個尖角,那是雨花閣。小學四年級開學第一天,劉景謙發奮要好好學習,便搬了把椅子坐在摹畫室后屋臺基上,望著雨花閣的飛檐翹角,背完語文課本第一篇《海上日出》。
望見這一切最好的地點在景山。景山山頂的萬春亭是公認的俯瞰故宮的最佳觀景點。從這個89.2米的高地向南看,故宮的紅墻、黃瓦和琉璃滑膩的光澤在陽光下的呈現出磅礴的氣勢。
劉景謙喜歡景山,她一遍遍地在這個高地上,望著南邊,復盤腦子里對故宮的記憶。每天上下學穿行的路線、父親夜晚加班時被工作臺上燈光映黃的臉,箭亭廣場上的露天電影……
曾有人對劉景謙抱怨,“在北京故宮里沒看到過文物,這里根本不是博物館,就是個古建筑群。”她則不以為然:“你們不知道故宮的珍寶在哪兒,就只知道在中軸線上臺階下臺階了。”
劉景謙現在會更頻繁地回故宮,帶朋友逛、去退休科報銷醫藥費、領東西,也可能僅僅就是為了進去看看。越來越規范的管理有時也會讓她碰壁,想再進工作區,僅僅靠刷臉已經不管用了。
“路線”里一直循環播放的古箏曲,劉景謙許多年以后才知道叫《出水蓮》,一聽到這支曲子,她就會想到乾清門。“從西到東,我在乾清門廣場穿來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