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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古鎮成為了都市人腦海中最熱門的旅游目的地之一。
畢竟,古鎮天然地符合現代城市居民對于寧靜氛圍的想象——低矮的木質建筑、古樸的石板街道、小橋流水、游魚飛鳥、夕陽西下。
但去得多了,你就會發現,無論在南方還是在北方,古鎮越來越像了。它們都有一條古街,賣臭豆腐、芡實糕、明信片,街邊都有紅燈籠、手工藝品……日復一日地迎來送往,古鎮成為了一個被架空的空間,存在于每一個旅游目的地??粗眯袝r的照片,你甚至無法分辨它們的差別。
古鎮,成為了你最熟悉的異鄉。
從保護到量產
究竟從什么時候起,人們愛上了去古鎮旅游?
江蘇周莊是第一個走進全國視野的古鎮,其最初源于藝術家和學者們的發現。因為周莊風景優美,畫家們喜歡到那里寫生。1978年,著名畫家楊明義到周莊創作了《水鄉的節日》,因此被稱為“發現周莊第一人”。
“中國第一水鄉”,周莊。/圖蟲
之后的幾年間,楊明義的好友陳逸飛和吳冠中也先后到周莊寫生,陳逸飛以周莊雙橋為靈感創作了《故鄉的回憶》。這幅畫后來被美國石油大亨買下,并在1985年送給了鄧小平。這逐漸讓周莊名聲遠揚。
另一邊,學者們也注意到水鄉的獨特風貌。阮儀三是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國家歷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他從1985年起,奔走于各地古鎮,反對盲目追求城市化,呼吁“刀下留城”。
他調研走訪過包括周莊、烏鎮、西塘等在內的多個江南古鎮。阮儀三說:“如果說江南古鎮是我的孩子們,那么周莊就是我的長子。”1986年,阮儀三的團隊編制了第一版發展規劃方案——《水鄉古鎮周莊總體及保護規劃》。
江南有名的古鎮很多。
周莊本地古建筑得以修復,政府也著手旅游開發。1986年,國務院正式提出,要保護有歷史或地方特色的街區、建筑群、小鎮、村落。在各方努力下,1989年,周莊古鎮開門迎賓,當時的游客達到了5.5萬人次。
從1997年到2001年,以周莊為首的江南古鎮陸續得到修繕開發,周莊、西塘、烏鎮、南潯、甪直、同里,這6個古鎮成為了江南地區古鎮的典型樣本,并申報了世界文化遺產。古鎮由此成為了全國旅游的大熱選項。
2014年2月28日,烏鎮。供游客體驗的碾船。
(圖 阿燦)
隨著作為旅游目的地的古鎮數量的增多,各種各樣的開發模式也不斷涌現。周莊的開發衍生了知名的“周莊模式”,其特點在于有一套完整的古鎮整體保護規劃體系的支撐,以及出臺相應的地方法規,這是由政府主導的古鎮保護組織機制,然后再由本地原住民開設商業場所,通過旅游開發帶來的收入反哺古鎮保護。
后來還有“烏鎮模式”,其更注重資本的積極運作,由旅游公司在初期進行開發。還有最初備受爭議的“南潯模式”,其實施了古鎮經營權與所有權的分離,以1.3億元的價格將30年經營權出售給上海博大公司,強制拆遷居民498戶。
春日晨光下的南潯古鎮。/圖蟲
古鎮開發原本是一種對于稀缺性文化的保護,而逐漸地,這些古鎮開發模式在全國范圍內被不斷復制,甚至很多城市周邊的郊區,都試圖成為某個小型古鎮,供人們短暫地旅行度假。
像北京密云的“古北水鎮”,一度成為了全國最“牽強”的古鎮,它在司馬臺長城腳下,卻幾乎處處都仿照江南水鄉打造,就像是從浙江空運過來的。但這依然擋不住其在運營初期就成為了明星項目。
古鎮也漸漸從一種“保護”變成了一種“量產”。
古鎮困境
商業化是古鎮開發面臨的最大問題,作為旅游產業而翻紅的古鎮,需要靠商品維持經營。因此,為了創造更高的利潤,那些知名古鎮幾乎都存在開設大量旅游商店、接待過多游客的情況,有些甚至導致原住民遷出。
早在1998年,蘇州市就想開辟一條旅游公路,把周莊、同里、甪直三個古鎮連在一起,帶動周邊經濟發展,但這一方案會破壞古鎮景觀。為此,阮儀三幾次致信相關領導,要求終止方案,甚至放狠話:“你開路的話,我躺到馬路上去,讓汽車把我軋死算數。”
這條公路最終沒有修建,但經濟效益依然是多年以來開發者們最重視的部分。大多數古鎮在過去沒有支柱性的產業,旅游是它們如今能抓住的救命稻草。古鎮的居民們都知道,那些街道里的商鋪,幾乎都是面向游客的,只有很少一部分會有本地居民光顧。
商業化是古鎮開發面臨的最大問題。/圖蟲
結局就是,幾十年過去,古鎮逐漸變得越來越“不純”了,它們大多只充滿諸如石板路、古建筑、小橋、流水的“古代元素”。原本承載著一種美好生活向往的古鎮,好像慢慢地喪失了曾經最天然的生活氛圍。
劉沐靈是云南大理古城的一位民宿老板。2013年,大三的暑假,他第一次到大理義工旅行,從此愛上了古城慢節奏的生活氣息,因為在青旅認識了一幫玩得來的朋友,他索性在畢業后和女友一起來到大理生活。當時劉沐靈開始在一家民宿做合伙人,而女友幫人打理一間咖啡店。到2016年,他們已經在古城旁開了一間自己的民宿。
最初就是因為大理相對遠離喧囂的氛圍而來此定居,在過去的近10年間,劉沐靈對于古城的變化有著自己切身的體會。他覺得,近幾年,大理的商業化速度是驚人的:“正常來說30—40年的一個周期,在這個地方被硬生生壓縮到了不到10年。
大理古城的商業化程度越來越高了。/pixabay
一個流量比較低的旅游地,突然一下變成一個網紅景點、一個流量極大的地方。2016年最瘋狂的時候,一個海景房不提前一兩個月根本就訂不到,而且房價就是完全虛高的狀態。”
隨之而來的,是曾經風貌各異的民宿、商戶都被改造成了統一招牌,古城原本的土青磚被刷成了新的白墻。而當游客的數量增多,本地居民的生活成本也隨之上漲。
游客們身份的變化是劉沐靈感受最深的,在2013—2015年期間,他所接觸的客人有的是過來徒步的,有的是來攀巖的,有的是來探尋少數民族文化的,甚至有人是專程過來觀鳥的——因為大理有很多鳥類保育區。
很多人會花一兩個星期時間過來,什么都不做,專門觀察鳥類。“但最近幾年,大部分游客都是過來匆匆打卡的。”他說。
現在的游客來大理是匆匆打卡的。
在劉沐靈最初的期待里,在古城開民宿,是希望能接觸到不同的、有趣的人,而這種期待顯然隨著古城本身的變化而逐漸落空。但站在投資者和經營者的角度,如今的古城的確讓他們獲利更多了。
真正的古鎮文化在哪?
但劉沐靈也覺得,即便是逐漸商業化的古城,依然有很多有特色的東西沒有被大家看見,大理周邊的一些古鎮依然保留了一些本地文化。
“因為你不能用一條游客最集中的商業街來代替古城。如果這么理解的話,店面裝修、賣的東西確實都千篇一律。但實際上,如果你多去一些當地的菜市場,或者跟當地的大爺大媽們聊會兒天的話,還是會發現每個地方比較有意思、比較不一樣的地方。”劉沐靈說,“如果你來大理,只逛人民路,那兩天以后,你肯定覺得它和麗江沒什么區別。”
而據他所說,隨著大理的商業化氣息越來越濃,在本地圈子里,大家似乎形成了一種小小的默契,不太會給游客們主動推薦那些他們真正喜歡的小眾景點,“因為如果去的人太多了,那個地方就不行了”。
有人會隱藏一些寶藏小眾地,
害怕他們變得不“純粹”。/圖蟲
這種情況在過去的幾年間常常發生。比如大理的寂照庵,原本是蒼山山腰一個很小的尼姑庵,也是本地人空閑時去喝茶的一個地方。后來,兩個尼姑特別喜歡養多肉植物,有人拍下大片多肉植物的照片發到社交平臺,寂照庵也隨之被“炒”成了一個新的網紅打卡點,成為了所謂的“最美尼姑庵”。
一部分人會對古鎮的千篇一律感到厭倦,在很多社交媒體上,“尚未商業化的古鎮”成為了新的吸引點,文藝青年拒絕去人山人海的網紅古鎮,而更愿意前往尚未紅遍全國的小眾古鎮,像安徽的木梨硔、浙江的楊家堂村、廣西的黃姚古鎮……
賀州的黃姚古鎮。/圖蟲
但商業化始終是個有點矛盾的存在。最初,也是商業化的開發才讓這些古鎮走進大眾的視野范圍內,否則很多地方依然只是缺少商店、沒有停車場,甚至有時候會斷電的小小村鎮,而無法像今天這樣,盛放如此之多的、對于閑適生活的遙遠想象。
更普遍的現實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時間和耐心體會原始的目的地,依然有大量的游客需要“短平快”的旅游產品:在古建筑前拿著自拍桿拍照,帶著孩子在古街吃全國連鎖的小吃,在知名古鎮的牌子下面短暫地“打卡”。你甚至根本不需要任何旅游攻略,因為古鎮似乎是個不會出錯的“穩健”選擇。
本文轉載自九行公眾號(ID:jiuxing_neweekly)作者:崔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