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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上海凌空SOHO攜程總部,一場以“重塑文化、找回初心”為主旨的中高層會議持續了近三個小時。考慮到半年內這家在線旅游業巨頭遭遇的數次挫折,2017年11月下旬的這場會議,現場氣氛嚴肅,這并不令人意外。
交鋒出現在第三個環節。當攜程董事會主席梁建章、攜程CEO孫潔先后發言,回顧了攜程創業史,并總結了親子園虐童事件、機票搭售事件后,有人起身當眾提問——問題之直接、尖銳,是事后許多攜程員工的一致評價。
“攜程是不是對短期利潤過分看重,而忽視了企業文化和長期價值?”這位員工問。
這個問題直指核心。
幾個接連發生、引起公眾軒然大波的事件看似毫無關聯、卻又有著一定內在關聯。一家成立近20年的大公司最大的敵人是自己,如何在長短期利益中平衡,又應以何種姿態自處?
梁建章承認,自己“沒時間過問價值觀的事情”,對此“負有責任“。他強調,追求KPI要建立在用戶體驗的基礎上。
參加這次會議的攜程中高層骨干超過200人。緊接著,會議內容以視頻錄像的形式,在這家超過三萬人的公司逐級學習、循環播放,幾乎覆蓋了每一個角落。
“開會經常讓你感覺浪費時間,但這個會上,你看到一個部門領導可以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直截了當地講話,會鼓舞到下面的人。你就是可以這樣跟老板說話。”一位攜程員工對36氪說。
雖然機票搭售和親子園虐童事件從本質上相去甚遠,但洶涌的輿論并沒有耐心分辨其中的差異。社交網絡上,一些用戶呼吁卸載攜程,另一些則意味深長地指出,沒關系,“反正過段時間你們就忘了”
自2012年跌至谷底、2013年梁建章回歸后,攜程在過去五年上演了一場神奇的絕地反擊:股價增長6.5倍,總市值達到242億美元,凈營收增長3.6倍,利潤接近翻番。2015年,攜程接連投資藝龍,合并去哪兒后,構筑起OTA(Online Travel Agency,在線旅游預訂平臺)的半壁江山。2017年底的同程藝龍合并,也堪稱“攜程系”一統在線旅游流量入口的收官之舉。
這原本應該是創始人梁建章和新任CEO孫潔春風得意的時刻,但卻成了他們的反思之年。
攜程股價
攜程業績表
這個冬天,梁建章和孫潔取消了許多原定的公開活動和訪問。一位攜程中層員工稱,連他在朋友圈發一條招聘信息時都感到了外界咄咄逼人的壓力,有人留言反問,“你現在還敢招人?”一位此前和攜程關系破裂的供應商表示,“用戶第一、供應商第二、攜程第三”的口號在很多時候就是個笑話。在一些投資人會議里,已經有人在探討:是否有機會再造一個攜程,既滿足實用性,又兼得用戶的信任和忠誠。
我們無意僅僅指責一家公司道德失當,攜程的故事有更多值得探討和反思的價值:一家掌控行業話語權的大公司如何利用其支配地位?一個老牌大公司如何擺脫路徑依賴、重拾創新之力?
對于攜程來說這些問題非常嚴峻。就像3Q大戰中的騰訊、魏則西事件中的百度,此類危機也正是一個公司自我反思的絕佳契機。
“不得已”的搭售
2017年國慶期間,一篇名為《一年100億?揭秘“攜程”坑人“陷阱”》、原本在同年4月已經傳播過一輪的舊文在社交網絡上再次廣泛傳播。文章稱,攜程在機票、火車票等預訂環節,會默認捆綁保險、酒店優惠券、接送機、VIP休息室等各種費用,且交互設計隱蔽,很難發現和取消。隨后,藝人韓雪“攜程在手,看清楚再走”的微博聲討,把輿論推向高潮。
“搭售”是一種古老而常見的商業模式,營銷學中稱作交叉銷售或關聯銷售。電商公司們都已學會基于用戶數據和過往行為激發關聯購買。
一位攜程員工告訴36氪,在設計這些機+X,酒+X的產品時,攜程是根據數據做過測算的,比如上海的客人可能更喜歡華泰的保險,北京的客人則不然。這個X除了保險,還包括城市卡、wifi等“你能想到的一切”。
“談這些資源很不容易,還要跟其他家比價,業務經理會欣喜若狂地加進產品,希望客人喜歡。”這位員工為攜程辯解說。
但滿足用戶需求和鉆用戶空子卻只有一線之隔。“交叉銷售沒問題,但設置成為默認勾選,讓你一不小心就付款,就有問題了。”一位旅游行業分析人士說。這也代表了外界對攜程最主要的詬病。
國內OTA平臺都有或輕或重的默認搭售行為,攜程之所以遭到最猛烈的抨擊,源于它在機票領域的高市占率,以及通過交叉銷售獲取的高額收入和利潤。
根據Analysys易觀的數據,2016年,在機票份額超過9成的中國在線交通預訂市場中,攜程占比35%,去哪兒20.7%,考慮到2015年底攜程合并去哪兒完成,兩者合計超過了一半——這是“店大欺客”印象的根源。
這種印象不只來自捆綁銷售。在線旅游業大并購剛剛完成的2015年底到2016年初,攜程的“機票貓膩”密集遭到曝光,作家蔣方舟、旅游圈人士李淼和ttdz,先后發聲投訴其國際機票存在聯程票、假機票、積分票漏洞,指向攜程對平臺上機票代理商的管控不力。
“日本航空在中國相當大比例的機票是攜程系賣出去的,攜程對于這些航司是肆無忌憚的,航司被賣積分票也無可奈何,它成了弱勢群體。”ttdz說。2016年元旦,他因攜程的一張歸屬于他人名下的“積分票”(只有本人和直系親屬才可使用),在東京值機時被尷尬阻攔,溝通攜程客服無果,最后不得不當場重新買下一萬多元的機票回國。
更早之前,央視新聞頻道還曾曝光攜程的“旅行套餐”收取高達60%-80%的退改簽費——而實際上航空公司并不收這么多。由于“低買高賣”,攜程還拒絕向用戶提供行程單。
這類用戶投訴不時爆發。此番捆綁銷售風波后,攜程的整改方案上線,并列的兩個預訂通道中,“極速預定”仍含默認的車酒券等,但“普通預定”在觀看5秒廣告的前提下不再有任何默認選項。
為什么攜程在類似改革上表現得如此緩慢而痛苦?
一位接近攜程的人士告訴36氪,單是上述這項改動就讓攜程票務版塊的營收損失一度高達70%。
交通業務的營收如此依賴搭售——據《財經》此前報道,交叉銷售在2016 年為攜程貢獻了總營收的15%,凈利潤的40%。
攜程的機票來自三種渠道:航空公司官方旗艦店直銷、攜程作為代理商自營、第三方代理商銷售。自2015年“提直降代”(中國國資委要求航空公司提升直銷比例,降低代理費用)政策落地,航司旗艦店部分不再向攜程支付傭金,而第三方代理的數量也大大減少,客觀上造成價格敏感型用戶的流失,而這一切都可能最終影響攜程的收入。
根據攜程內部測算,非航司旗艦店部分,平均每賣出一張票,攜程獲得的傭金收入在10元上下,這還未算上營銷、技術等成本。一旦發生退改簽,攜程需要倒貼28元。
與此相反,機票搭售的產品雖然客單價不高,但利潤可觀。專車酒店券、旅游券等自營產品攜程本就擁有采購優勢,而搭售中占比最高的保險類產品,毛利更是高達90%以上。“一些保險公司為了達成業績,會對攜程說,利潤的95%甚至98%都給你。”一位旅游行業人士對36氪說。
“提直降代使得攜程捆綁銷售的意愿更加強烈,金額也越綁越高。”另一位業內人士表示。在他看來,這等同于一種路徑依賴——攜程過分倚重交通業務,國內和國際機票營收占比80%左右、其余為火車票汽車票等——而令該版塊收入快速增長的唯一辦法,就是把默認搭售做得更積極、更兇狠。而積分票、聯程票、賭退改簽概率等繁多花樣,目的也都一樣——從機票業務上賺錢。
“巨無霸對行業的壓榨,大家都是有怨氣的。這次就爆發了。”一名接近攜程高層的人士對36氪說,“老板心里知道,也沒有辦法。”
換句話說,攜程只有找到新路徑才能擺脫這些“泥潭”。
交通是唯一營收占比顯著上升的版塊,2017年前三季度占比也穩定在40%以上
KPI焦慮
機票很難賺錢是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這也是國際OTA巨頭Priceline更為明智地將其商業模式構筑于酒店業務的原因——比起只有幾家大公司的航空業,酒店業的集中度低,更適于OTA發揮其平臺撮合價值——機票收入甚至不足其總收入的10%。
而攜程以機票為核心的交通收入,則是其第一大收入,占比超過40%。
來源:Priceline2016年財報;參考海擇資本
以機票為核心的交通票務對于攜程,本來更應該是一種流量型業務——就像滴滴雖然從出租車上賺不到錢,但能靠出租車業務起家積累用戶、帶動快車專車等其他盈利業務那樣。
流量型業務本不該承擔過多的盈利壓力,但在攜程,情況卻并非如此——其采取的事業部(Business Unit,簡稱BU)制,以及維度單一的KPI考核體系,客觀上阻斷了體量龐大的交通部門僅僅用作引流的可能性。
在BU考評體制下,攜程只能容忍一些不太賺錢的流量型小業務——比如內容化的攻略、尚在成長期的美食林——處于被養著的狀態。“你很難想象一個成熟的,有幾千人的交通部門可以不承擔營收職責。”一位攜程員工對36氪說。
2013年,當攜程創始人梁建章結束六年學術生活,臨危受命重新執掌公司時,一項重要舉措是推行事業部制,即把公司的組織架構按業務線劃分成一個個獨立的BU,如大交通、大住宿、度假,BU之下還有SBU(Strategic)、EU(Entrepreneur)等次級的業務單元。
BU制的核心在于放權和激勵,由每個BU的CEO對成本和收益全權負責,而攜程考核BU的方式,是一條嚴格的估值公式:四倍收入(revenue)+20倍凈利潤(profit),再除以二。這個公式相當于攜程扮演股票交易所,為各BU定價,價格高低直接和人員獎金掛鉤。
當一個新業務成長壯大時,同樣要服從于這一規定,它決定了公司為之分配資源的多寡。“就像外部公司拿A輪、B輪融資需要估值一樣,攜程大老板就像你的投資人。”一位攜程中層員工說。他認為,這套計算方法甚至比外部更嚴苛,難就難在,“又要增長又不能虧錢”。
“估值結果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一個部門在攜程的話語權。”一位接近攜程的人士告訴36氪。它的好處是各部門能動性更強,壞處是協同性變差。“要營收還是要利潤,對業務線行為會有直接影響,但對于跨部門的合作,它是無法體現的。”
這意味著,每一個BU都必須找到屬于自己的商業化之路,并將之最大化。
為了移動化戰役中取勝,2014、2015年是攜程不計虧損、大打價格戰的兩年,2014年第四季度,攜程迎來了自己十幾年來的首次虧損(2.24億人民幣)。“攜程之所以買去哪兒,主要是為了結束戰爭、提高利潤。”不只一位旅游行業人士稱。“去哪兒是成功的資本游戲,但并不能反映模式的成功,因為不可持續。”一位接近攜程的人士告訴36氪。
追求利潤、降低運營成本成了收購和整合完成后,攜程近兩年的首要目標。對重疊版塊、地推業務進行裁員,嚴格控制各部門人頭數,打通“攜程系”間流量,將酒店采購權收歸一處等做法,均屬此列。
攜程CFO王肖璠曾在2016年年報電話會上表示,攜程的利潤率,無論國內還是國際業務,都有很大上升空間,未來2到3年,利潤率可以達到20%-30%的水平——這是上市公司對于二級市場投資人的承諾。
一位旅游創業公司CEO認為,攜程作為公眾公司,所有財務數據和部分核心運營數據是公開的,它必須強調自己的利潤增長來讓投資者歡呼,而諸如美團這樣一級市場私募基金投資下的公司,只需要強調市場份額的持續攀升就好了,“以什么為核心往往和公司階段緊密相關”。
這也是梁建章和董事會成員任命孫潔做CEO的原因。這位前攜程COO和CFO被認為具有嚴密的執行力,同時對數字有清晰判斷。
對數字敏感且高度依賴,是這家上海公司行事的準則之一。在梁建章和孫潔跟各個BU的業務討論會上,一個核心流程就是逐個過數字。一位攜程前員工稱,梁建章的提問會細致到某個百分數的分子是什么,分母是什么。有時他看似在打瞌睡,但會突然眼睛一亮站起來,說出他認為不對的地方,并通常直指要害
攜程甚至在內部針對中層員工系統地培訓“統計學”,并組織考試,而這并非一個輕松的任務。“老板希望事業部的CEO能有方法論,不要拍腦袋做判斷,還是以數據、概率為依據。”一位攜程中層人士告訴36氪。
高度理性、崇尚技術是外界對梁建章的一致評價,這多少來自和去哪兒一役的教訓,也深刻影響了攜程的文化。不只一位攜程員工表示,在攜程,技術、研發出身的中高層更容易得到提拔。2013年回歸后,梁建章率先將研發人員的待遇從13薪調高到15薪。
“梁建章絕不會任人唯親,誰有本事誰來,絕對的KPI導向。”一位前去哪兒員工稱。攜程如今的技術高管悉數來自去哪兒。
從商業倫理的角度,KPI導向并不直接等同于作惡,它甚至為攜程贏得了一些贊賞。“要知道它背負著一個超過一萬人的call center還能掙錢,從經營層面應該尊重人家,并且佩服人家。”一位酒店創業公司CEO對36氪說。
但過分追逐KPI可能導致一家公司本能地輕視一些無法用數據衡量的東西,比如價值觀。“梁建章是天才,不是生意人。他對于企業文化不太在意,也不太喜歡跟人溝通。”一位接近攜程高層的人士說。
去年11月的反思大會后,攜程將“客戶價值”作為新增指標納入到KPI體系中,由獨立于業務線之外的質量監控(QA)部門評分。
質量監控這個上千人的部門一直以“定期發郵件者”的姿態存在著,監督各業務線的流程和服務,考核諸如搜索無結果率、電話接起率、到店無房率、到場無車率等具體而微的指標。
“每項業務都會被量化,十幾種大缺陷,大缺陷下面還有小缺陷,每種缺陷從最不嚴重到最嚴重劃分成不同的分值。每記一個缺陷,就扣分、扣錢。”一位攜程員工稱。
但此前,對于默認搭售一類關乎用戶體驗、但性質模糊的地帶,QA卻一直缺乏干預。“QA并沒有直接的權利,更多是提出質疑”,一位攜程前員工稱,“但如果BU更重視自己的營收,就會不那么重視意見,QA的監督就會被削弱。”
2億間夜量的宣戰
但2015年底互聯網大并購迄今過去兩年多,當時誕生的巨頭無一不迎來了新的競爭。滴滴如此、美團如此,在2015年接連投資藝龍、合并去哪兒后,奠定了霸主地位的攜程也是如此。
這不禁使人要再思考,并購是否真能結束競爭?
“當美團宣布間夜量并尋求獨立融資時,旅游行業的ACM(阿里飛豬、攜程、美團旅行)時代就正式到來了。”一位旅游行業人士稱。
如果說飛豬的平臺模式在機票上打破了攜程的獨大格局,那么在攜程利潤最豐厚的大住宿版塊,美團成了最應該忌憚的對手。
一度,梁建章試圖像對付去哪兒那樣,靠合并來結束跟美團酒旅的戰爭。2016年夏天,業界曾傳出美團酒旅和攜程合并的消息,但被雙方嚴辭否認。但據一名接近交易的人士告訴36氪,雙方確實有過接觸,不過由于美團主張同等地位而未談攏。因為,“雖然美團的間夜量是攜程2-3倍,但客單價只有攜程的1/4到1/3。”上述人士稱。但此數據未得到兩家公司的官方確認。
總之,競爭還在繼續。
就像滴滴26%的豐厚傭金抽成比例,使得它在花費不菲代價合并了Uber后,依然吸引來了美團、摩拜等新對手一樣,攜程也因此遭遇了美團的競爭。
雖然攜程長久以來建立了完善的酒店供應鏈,但它10%-25%的高傭金遭遇了從高星酒店到客棧老板的反彈。
一家單價接近1000元的精品民宿對36氪表示,攜程向自己收取15%傭金抽成,這意味著每間房每晚抽近150元。正因如此,這家民宿在試圖用微信號等各種方式攬客。這也是華住等酒店集團花費大力氣自建會員體系、萬豪和阿里成立合資公司的原因。
這也給了追趕者以機會,酒店人士稱,美團的傭金抽成一度低至3%。
“攜程一直很有競爭意識,對手起來就會非常緊張,絕對不放松。做法就是他們有的我們必須有,然后每天比價,跟資源方談低價。”一位攜程酒店業務員工告訴36氪,“因為中國市場的特點是,不管幾星客人,對價格都比較敏感。”
“在市場投放上也會更有針對性,某個城市里美團比較有優勢的地方,我們也要營銷到。”主管市場營銷的攜程高級副總裁孫波2017年7月接受36氪采訪時稱。
在策略上,攜程和美團都在朝對方的優勢領域進擊——美團希望突破攜程高星酒店、高消費人群的牢固防線,賺取更多利潤。而攜程則瞄準三四線市場下沉,在商旅之外擴充用戶群體
一位接近騰訊廣點通的人士告訴36氪,攜程每年在騰訊的廣告投放額過億,而轉化率最好的產品是100元左右的小時房。“這說明攜程有意向低消費人群滲透,而且已經看到成果了。”該人士稱。
另一位接近攜程的人士稱,去年攜程在底線城市知名度上升很快,部分縣級城市的預訂量增長了六成以上。
對于低線城市和年輕群體,攜程更重要的武器是去哪兒。盡管這看起來是一個順理成章的安排,但這一仗投入不低,難掙錢甚至影響利潤,是以攜程在執行上不夠堅決。
一位去哪兒酒店部門城市經理稱,莊辰超時代,他們的主要策略就是緊盯美團,某二線城市美團上排名前十的酒店,其預訂量、退房量、商家數據等,每天會被做成表格,以郵件形式下發。但從2016年下半年起,這種郵件漸漸收不到了。“說白了,攜程還是不看重低星。”這位城市經理說。
“去哪兒的策略收縮很正常,收購前是為了把酒店的量做起來,在切客、補貼上很有進攻性。但收購后就沒必要了,攜程無心為了中低星跟美團消耗。”一位接近美團的人士稱。
這一時期,美團卻保持了兇猛勢頭,其官方公布的間夜量從2016年1.3億躍升到2017年的2億。“我們會通過大數據精準營銷,幫商家把營銷ROI提升3至4倍,同時我們的‘酒+餐’模式,每個月能給高星酒店帶來1.5億餐飲消費額。”美團點評住宿事業部總經理郭慶告訴36氪。
有人認為,攜程無需重金投入,等著這些年輕人消費升級時會自動變成攜程的客戶。但也有酒店行業人士認為,“美團的增速會成為一種勢能,逐漸威脅到現有壟斷者的生命線。”
業界的普遍看法是,美團點評以餐飲這一高頻需求切入,獲客成本極低——美團官方曾表示,其獲客成本只要幾元錢,不足傳統OTA的1/10——即使客單價和傭金都不高,也有微利可圖。加之推薦完吃的,再推薦玩的、住的,場景匹配。而周邊游、一日游等本地消費的崛起,給了它更多機會。
2017年12月,攜程高級副總裁陳剛出任去哪兒網CEO,被認為是攜程大刀闊斧改造去哪兒、為之梳理業務,重建目標的開端。這位在攜程內部將火車票、汽車票業務一手帶起來的明星CEO,被外界寄予不小的期望。
緊隨陳剛之后,攜程高級副總裁孫波同時出任去哪兒CMO,宣布重組去哪兒營銷團隊。“與傳統市場部不同,這個團隊更側重高效快捷的增長驅動職能。”孫波在朋友圈中直言。他還在履新后曬出和陳剛一同吃飯的照片,并表示未來將“常戰中關村”。
“陳剛對去哪兒會做戰略上的大調整,跟美團的競爭應該會更直接,更短兵相接。”一位接近攜程和去哪兒的人士稱。“該打的仗躲不掉。”
從結果上看,攜程是國內唯一一個盈利的OTA,但盈利也不算太多——Priceline的凈利潤率接近30%,攜程為10%。
不過,除了在老業務上打仗外,更應該關心的問題應該是,攜程還有什么新的增長點和機會。
沒有機票,只有住宿業務的創業新貴Airbnb,去年那輪融資時估值已經達到310億美元。而做了18年的攜程,如今市值為240億美元。低于Airbnb。
受困的next big thing
梁建章經常會問下屬的一句話是,最近有什么新項目?
2016年起,攜程引入內部創業機制,借助流量優勢,孵化出火車票、汽車票等Baby Tiger,還推出了“空鐵聯運”、微領隊等創新業務,指標好的就會在攜程App宮格中上升,不好的就被去掉。但在用戶看來,這些創新都過于細微。
另一方面,在大交通和大住宿之外,一些理應擔綱重任、有平臺級機會的版塊,其發展尚未達到預期。
攜程財報顯示,2013年到2016年,攜程的第三大業務版塊“度假”雖然保持了30%以上的年均增長率,但營收占比從16%下滑到12%,低于公司整體增速。而休閑度假市場,作為OTA業務中線上滲透率最低、標準程度最低的一塊,原本潛力也最大。
2010年,時任攜程CEO的范敏曾公開表示,未來十年,攜程進入“第二程”,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訴求,“是把休閑市場份額做得更大”。一位前攜程度假業務員工告訴36氪,在梁建章回歸之前,攜程一度將度假版塊的獨立上市列為公司戰略之一,但其后不了了之。
休閑度假難做是業界共識,它涉及機票、酒店、當地玩樂等諸多產品,鏈條漫長、消費有隨機性、獲客成本高昂。“一個休閑旅游訂單,拉新客的成本在400到500元之間。”一位旅游業分析師稱。而以“機+酒”這個經典的自由行打包產品為例,搭配組合的可能性極其復雜,用戶的比價習慣也令其不易轉化。
攜程曾經試圖把度假拆為小BU的方式,激活這個業務。2013年,楊濤跟隨梁建章重返攜程,接替現華遠國旅CEO郭東杰擔任度假業務CEO,隨后主導了長達兩年的“解耦計劃”,即從技術和系統層面將度假版塊由一個大的體系,拆解為獨立的細分業務單元,這涉及到供應鏈、運營、營銷資源的重新分配。
但團隊游、自由行、郵輪等細分單元拆解難度極大,只有門票這一個清晰簡單的業務版塊受益于該計劃,獨立成長起來,其它版塊則表現平平。到2015年底,團隊游、自由行、郵輪三個SBU重新合并,成為新的度假BU。
“這件事花了兩年時間,提需求時優先級最高,抽調人力最多,但本身不產生收益,業務效率也受到影響。”上述前攜程員工稱。正是在這段時間,主打休閑度假游的途牛(出境跟團游為主)、同程(門票、郵輪為主)快速崛起。
有業內人士認為攜程度假的發展策略總體偏于保守、步子沒踏對,也有人認為,攜程在度假領域對手途牛的策略是“以虧損換增長”,但攜程很難在市場營銷上如此激進。
途牛CEO于敦德曾表示,休閑度假從來不是攜程的重心業務,“在核心業務機票酒店預定與度假旅游之間,攜程需要做出選擇。”
相比難做的度假業務,再造一個Airbnb可能是更好的選擇。
攜程之前以大股東身份扶持途家,但2017年以來,隨著Airbnb、小豬等競爭對手發力,攜程對途家的期望也更加殷切。到2017年10月,途家宣布線上平臺獲得由攜程領投的E輪融資時,這家成立五年的創業公司命運已經改變。
多位接近途家的人士向36氪證實,途家創始人羅軍已失去對途家線上業務的控制權,公司實際由攜程和梁建章接管。
此番變動源于梁建章在內的途家投資人對其業務增速的不滿。早在2016年10月,去哪兒網前副總裁楊昌樂就空降途家擔任COO,此舉被視為攜程改造途家的第一步。
2017年6月,梁建章又前所未有地和途家高管開了一次業務會,其間他面色低沉,提問尖銳,對各版塊匯報的數字都不太滿意。36氪從一名核心人士處獲悉,這次會議之后,途家開始一輪減員增效,到8月時,各個業務部門都執行了30%-40%的裁員,大部分管理崗位進行換血,由不少攜程和去哪兒員工進駐。
與此同時,攜程將途家的非標房源接入其核心的酒店頻道,這對于途家的交易量有接近翻倍的巨大拉動。梁建章此前公開表示,提升供給量是非標領域一段時間內的努力方向,為途家導入流量的意圖很可能是以需求倒逼供給。
但這帶來一些潛在風險,比如攜程的大住宿終究由酒店品牌方提供服務,而在非標市場,平臺在用戶心中的認知度更深,運營也更重。
“這個階段把途家整合進攜程還太早了,創業公司應該是針對行業問題去做,而不是過早為大集團服務。關系過分緊密,就會糾纏不清。”一位接近途家和攜程的人士對36氪表示。
押注國際化
2017年年中,梁建章曾就公司的專業化和多元化議題撰文,反駁美團CEO王興。他說,很多美國公司取得了本土市場成功后,往往想到全球化,而中國公司卻首先考慮多元化,去投資或進入新的業務,“這可能和中國公司的全球化能力不強,或者公司本身的優勢就不是來自于創新有關。”
這番發言既是競爭者之間的針鋒相對,也是攜程當前最重要的戰略注腳。
國內OTA的壟斷地位和增長瓶頸令攜程的國際化成為必然,它的目標除了把國人帶到海外,還要成為境外用戶旅行時的選擇。而這意味著和Priceline、Expedia等國際OTA巨頭的競爭,后兩者的國際收入占比分別達到80%和40%。2016年,攜程的這一指標是27%。
2016年,攜程入股印度最大的在線旅游公司MakeMytrip,戰略投資美國縱橫、海鷗兩大地接社,并以14億英鎊收購歐洲最大的機票搜索平臺天巡(Skyscanner)。這三個標的分別帶給攜程一個潛力巨大的新興市場,一個重要目的地的上游控制力,以及一個優質的全球化流量入口。
投資并購是國際化的捷徑,也是攜程的強項。此前它的策略是沿著旅游產業鏈的各個環節布局,既并購、又參股(以占大股為主),逐漸形成壟斷者的勢能。
2011年后攜程入股收購案例不完全統計,來源:公開資料
收購天巡是攜程出手精準的典型案例。“攜程購買時的價格相當于它上一輪估值溢價不超過10%,而且正值英國脫歐、匯率下降。”一位旅游行業分析師稱。這家成立于英國的在線機票代理商不僅增速可觀,還能在國際機票上對攜程形成補充。2016年,天巡給攜程貢獻的營收占比為5%-10%。
“但這樣的好標的不多了,攜程可能需要轉變思路才能繼續出手,比如買一些虧損的公司,或者流量型公司。“上述分析師稱。
攜程國際化的階段性目標,是韓國、日本、香港等亞洲市場——當地人和中國人去相似的地方旅游,但其酒店和航空公司在投入和能力上相對薄弱,而這給了攜程機會。
但在全球范圍內,要打破OTA的割據局面并非易事。“OTA的成功都是借助了特定土壤,Expedia在美國,booking在歐洲,agoda在東南亞,攜程在中國,但攜程想成功復制到海外,就像其他幾家復制來中國一樣困難。”一位旅游行業人士說。
同樣嘗試走出國門的還有獲得Priceline戰略投資的美團。不久前美團旅行在新加坡低調舉辦了境外代理商大會,意圖在熱門的海外目的地彎道超車。
為服務國際化,2016年底接任CEO后,孫潔在攜程掀起了學英語的熱潮。她鼓勵員工用英語匯報PPT、完成托業考試,一些辦公室被貼上了“英語作戰室”的名牌。盡管推行方式之強硬在反思大會上招致了一些老員工的批評,但這家成立18年的公司還是試圖保持自我更新的動力。
今冬某日,在攜程位于北京酒仙橋的辦公樓前臺,兩臺電視屏交叉播放著同一段視頻——2017年7月梁建章在母校斯坦福大學的演講,主題是攜程國際化以及招募更多海外人才。視頻中身穿淺色襯衫的他看起來非常自信。
“攜程將成為世界上最成功的在線旅行公司。”梁建章說,“世界上的每個人都會去全世界旅行,我們有信心做到這一點。”
作為一家已經有3萬人、十幾個BU、兩百多億美元市值的大公司,“最成功”究竟意味著什么?它可否視為是一個愿景?
在剛過去的2017年,中國已經接連發生紅黃藍幼兒園擴張加盟和管理不善,導致的虐童事件;Boss直聘為追求職位數量放寬招人公司審核,致使求職者落入傳銷組織的“李文星事件”;360追求直播業績,侵犯隱私的“水滴直播事件”。再往前追溯,還有百度為追求業績做莆田系醫療廣告,引發的“魏則西事件”。企業如何兼顧自身發展和社會責任,成為不可回避的議題。
在“重塑文化、找回初心”的那場會議后,攜程將“客戶價值”作為新增指標納入到KPI體系中之后,“現在大家不敢不重視,如果客戶價值低的話,做的再多也沒用。”一位攜程內部人士說,“從上至下,Jane(CEO孫潔)在盯著QA(質量管控)。”
“大部分人其實不知道大老板怎么想,”該人士說。這是攜程這種人數眾多的大公司的管理難點。
梁建章曾經提到,攜程旨在滿足人們“唯一昂貴的精神需求”。為了實現這一點,它需要重新凝聚信念、走出陰影。
*本文來源:微信公眾平臺“36Kr”(ID:wow36kr),作者:喬芊,原標題:《攜程在手,該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