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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如果有一個地方只需在網頁上輕點“預訂”,就能圓夢“詩和遠方”,那很可能是民宿。用“蛻變”形容數十年來民宿變遷,并不為過。
◆ 《瞭望》本期專題“鄉村民宿蝶變”共六篇文章
◆ 《鄉村民宿蝶變》
從提供食宿到售賣情懷和文化體驗;從農家樂到精品民宿,再到集群化發展;從個體農戶家庭增收到鄉村經濟發展的新支柱;從一種住宿形態到滿足人們在城鎮化浪潮下無法割舍的“鄉愁”,再到如今成為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助力
隨著民宿從野蠻生長向有序發展過渡,人才回流以及隨之而來的全新管理理念、生活方式的注入,鄉村治理也將不斷得到完善
◆ 《變“下山脫貧”為“上山致富”》
一方面,數十年城鄉二元發展行至拐點,多方面差別為民宿發展創造條件
另一方面,互聯網、高速交通、現代物流體系等也讓城里人進山不再那么艱難
◆ 《問路莫干山民宿》
莫干山民宿的崛起,離不開自身的客觀條件,更離不開敏銳把握市場機遇、對標消費升級等的主觀努力
民宿經濟不能單打獨斗,要抱團打拼
◆ 《婺源:品味鄉村文脈》
江西婺源縣探索多元民宿開發模式,盤活了遍布全縣的明清古民居,對于保護古建筑、傳承鄉村文化、激發農村發展新動能有著多重意義
民宿主人不僅要做好軟硬件服務,更重要的是傳播本土文化、建筑歷史和主人故事
◆ 《民宿的三個棱面》
“開發得太快了,有必要等一等環保”
如果特色民居大面積減少,家鄉的印記變得模糊,鄉愁將難以打撈
◆ 《促進鄉村民宿良性發展》
如何促進鄉村民宿良性發展,是對政府部門提出的一個新考題
做民宿不僅是一種經營,更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
鄉村民宿蝶變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徐歐露
打開臥室窗戶,是無垠平疇,遠山如黛,近水含煙。一壺清茶,三兩好友,樵舍彌香。
對現代人而言,如果有一個地方只需在網頁上輕點“預訂”,就能圓夢“詩和遠方”,那很可能是民宿。
當個性化的旅游者已不再滿足于打卡景點,希望融入當地生活,當深度游漸成潮流,這種區別于傳統標準化酒店,能提供個性化、多元化服務的住宿形態的興起,就不難理解了。
據原國家旅游局發布的《旅游民宿基本要求與評價》,旅游民宿是指利用當地閑置資源,民宿主人參與接待,為游客提供體驗當地自然、文化與生產生活方式的小型住宿設施。包括但不限于客棧、莊園、宅院、驛站、山莊等。
這是一個按下發展快進鍵的產業。調查顯示,2017年我國民宿消費規模達200億元,預計到2020年,我國鄉村民宿消費將達363億元,年均增長16%,遠高于同期國內旅游消費年均8%的預計增速。
由“吃飽睡好,拎包就走”轉向歸園田居,民宿已經不僅是旅途駐足之地,它承載的還有探索、鄉愁,以及城鎮化進程下“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精神羈絆。
作為旅人借宿的產物,民宿自古有之。但成為一門與旅游相關的生意,要從上世紀80年代說起。
彼時,花卉種植專業村四川省成都市郫都區農科村遠近聞名,客商、 市民絡繹不絕。逛累了,沒有旅館,就在農戶家食宿。不承想,這種住宿業的拾遺補闕,成為農家樂的萌芽。
此后農家樂在全國鄉村迅速復制。本地村民利用自己的生活空間,提供床位和農家餐飯。但很多并非以此為主業,前期投入少,缺乏自身特色,衛生條件不高,盈利水平普遍較低。
新世紀伊始,麗江、大理、周莊等古城古鎮旅游漸盛,依托鄉村景觀、自然風景及文化資源的民宿客棧隨之興起。外來者經營、專業化運作、富于文化特色,成為這個階段民宿的三個特征。
外來經營者越來越多,有時尚理念、市場嗅覺的城市精英出于“情懷”開始耕耘于此。他們結合民俗特色對民居重新設計裝修,大到房屋架構小到池階花草都經過精心安排。無論經營管理還是營銷推廣,均由專業人員負責。
提供的產品也不再限于食宿,還有鄉土人情、生活方式、返璞情懷和興趣雅好。游客可以在麗江民宿的“三坊一照壁、四合五天井”里品白族傳說,或在老北京四合院里聽墻外吆喝四起,把心事付諸遠方的鴿子哨。
隨著文化特色成為游客深度游的重要需求,“小而美”的民宿愈加向個性化、精品化、高端化發展。
2002年浙江省湖州市莫干山中一座名叫“頤園”的老宅得到重新開發。5年后,南非人高天成(中文名)騎游于此,嘆于美景,創建精品民宿“裸心鄉”,成為此地首家“洋家樂”。莫干山自此與現代民宿連在一起。
得益于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周邊消費者的成熟、地方政府的助推,幾年之內,莫干山已成為行業旗幟。不同于以往的農家樂、客棧,這些民宿以高端、精品為賣點,一些民宿室外泳池、跑馬場、娛樂設施一應俱全。
事實上,在民宿產業發育程度較高的江浙、云南等地,民宿早非景區附屬品,越來越多的人愿意“為一間房,赴一座城”。有人千里迢迢趕到安徽黟縣,花費上千,只為住一晚由廢棄豬圈改造而來的“豬欄酒吧”。還有民宿身藏深山,只為觀云,卻實現100%的入住率。很多精品民宿的定價趕超五星級酒店,一張床一年產生的稅收達十幾萬元。2015年,莫干山民宿創造了3.5億元的經濟收入,被視為民宿經濟崛起的標志。
不論是何種形態,隨著過度飽和的民宿行業進入“洗牌期”,同質化嚴重、落后的業態或逐漸淘汰,或向個性化、特色化升級的趨勢越來越明顯。
中國旅游協會民宿客棧與精品酒店分會發布的《2017年民宿產業發展研究報告》顯示,品牌化、規模化、標準化成為民宿產業新的發展關鍵詞。
部分“頭部”民宿已跨過家庭作坊,轉向公司化、品牌化運作。一些地方民宿呈現集群化發展,以集群的方式聚合成多業態的閉環生態圈。
值得注意的是,隨著投資主體多元、投資開發形式多樣,一些地方正形成完備的民宿行業產業鏈,從民宿融資平臺、管理平臺、預訂平臺,到民宿相關培訓、網紅體驗師職業群體。
用“蛻變”形容數十年來民宿變遷,并不為過。從提供食宿到售賣情懷和文化體驗;從農家樂到精品民宿,再到集群化發展;從個體農戶家庭增收到鄉村經濟發展的新支柱;從一種住宿形態到滿足人們在城鎮化浪潮下無法割舍的“鄉愁”,再到如今成為實現鄉村振興的重要助力。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提出發展多種形式適度規模經營,培育新型農業經營主體。2017年和2018年的中央一號文件都提出發展鄉村民宿。
作為一種利用閑置資源、投資規模小的住宿形態,民宿降低了旅游住宿業的進入門檻,加之在線短租平臺迅速擴張、地方政府大力支持,使民宿成為鄉村振興的重要抓手。
就提高收入水平而言,與鄉村旅游結合,發展民宿已成為不少地方脫貧致富的新抓手。在安徽黃山,大批以田園風光+徽州文化村落為特色的民宿初步形成了產業集聚,當地有超過10萬農民從事以旅游為主的第三產業,人均年收入超8000元。民宿產業已經成為當地鄉村產業興旺和農民增收致富的新增長點。
就產業振興而言,發展民宿旅游將從產品供給側出發,推動觀光游向休閑度假游、門票經濟向產業經濟的轉變。發展民宿還將衍生大量配套產業,如娛樂、療養、體育、創意農業等,形成產業生態系統。
以莫干山為依托,周邊相鄰村鎮已發展出以生態文化、農耕文化為主的國際化休閑度假產業。“民宿+戶外運動”“民宿+非物質文化遺產”等多行業融合的“民宿+”經濟日趨完善,為當地經濟發展帶來新機遇。
就生態宜居而言,民宿發展依托于秀麗的自然風光、和諧的鄉土人情,修護生態成為多地發展鄉村旅游和鄉村民宿的規定動作。在鄉村旅游發達地區,廁改、垃圾分類得到率先執行,交通系統、建筑風貌水平等不斷提升。
民宿的無序發展也可能給生態帶來負面影響。云南大理洱海曾是全國有名的民宿聚集地,但沿岸粗放式管理的民宿和餐飲給生態環境帶來不小的破壞,當地政府為整頓業態付出巨大代價,給行業發展敲響了警鐘。
就鄉村文明而言,民宿直接起到發掘、傳播本地文化的作用。并輻射帶動當地工藝、建筑、民俗、飲食等一系列傳統鄉村文化的復興。
在婺源,通過捐資認養、產權置換等模式,大量古宅被打造成“外面五千年,里面五星級”的精品民宿,走出一條利用老宅發展旅游,利用民宿保護老宅、振興傳統文化的路子。
隨著民宿從野蠻生長向有序發展過渡,人才回流以及隨之而來的全新管理理念、生活方式的注入,鄉村治理也將不斷得到完善。
不論是作為傳承鄉村文明的載體,還是讓綠水青山轉化為金山銀山的橋梁,民宿都是鄉村振興的重要力量。而如何實現規范化發展、如何培養健康的行業生態,使民宿繼續為鄉村振興做出應有貢獻,探索還在路上。
變“下山脫貧”為“上山致富”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方問禹
屋外云霧繚繞,屋內書香滿室。平民書局2018年底的一場田園詩會,吸引了多位朗誦愛好者。
平民書局位于浙江省麗水市松陽縣四都鄉陳家鋪村,海拔約800米。這家開在山間民宿群里的書店,不到半年就位列“2018年度中國最美書店”。每天都會有很多年輕人開幾小時的車來書店打卡。
而在10多年前,因為山高路遠,這里曾日漸凋敝。作為“整鄉搬遷,下山脫貧”的對象,四都鄉2003年以來陸續有1462人享受“下山脫貧”政策,住進了縣城周邊的安置小區,還有一些村民離鄉謀生。
今日四都鄉“回流”的熱鬧景象,與松陽縣保護傳統村落的努力息息相關。近年,松陽縣通過“拯救老屋行動”、開展傳統工匠培訓等措施,使依山而建的連片傳統村落煥發生機——迄今,松陽縣已有75個村進入國家公布的“中國傳統村落”名單,成為長三角地區擁有中國傳統村落最多的縣。
以老屋修繕為切入口,破敗的鄉村房子修舊如舊、變身為有現代居住功能的民宿,既留住了中國傳統村落的風貌文脈,更為山村發展注入新動力。《瞭望》新聞周刊記者獲悉,據不完全統計,近3年,四都鄉已完成外來工商資本投資1.4億元,本鄉村民投資3000余萬元,吸引返鄉村民200多人、新鄉賢50余人,2018年的旅游總收入超過2600萬元。
從“下山脫貧”到“上山致富”,深山老林里的民宿,究竟藏著什么樣的致富密碼?
山是“江浙之巔”,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峰超過3500座;水是“六江之源”,甌江、錢塘江、飛云江、椒江、閩江、賽江四向奔流。1.73萬平方公里的浙江省麗水市,是華東地區的生態屏障,也曾是浙江省內的經濟后發地區。村民感嘆,延綿的群山,阻斷了他們的致富夢想,于是大伙為脫貧下山,山村逐漸冷清。
近年,越來越多的農民選擇重返山林、把老屋變成民宿,不少年輕人也熱衷返鄉下鄉、經營山溝溝里的“詩和遠方”,山景逐漸讓人看到了“錢景”。
麗水市農業農村局數據顯示,2018年該市4000余家農家樂民宿經營戶(點)共接待游客3451萬人次,實現營業總收入41億元,分別同比增長24%、33%。
從下山到上山,從脫貧到致富,以民宿為載體樞紐,麗水走出了一條向山而生、變劣勢為獨特優勢的發展道路,為麗水農民致富帶來重要增量。2018年,麗水農村常住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19922元,比上年增長10.2%,增幅在浙江省設區市中排名第一。這也是麗水農民收入增幅連續第十年排名全省第一。
民宿這種扎根山水、呼吸自然、吐納文化的住宿方式,給山村帶來了游客,而當山村有了游客“流量”,傳統農業也獲得了提升附加值的機會。
在浙江省臺州市天臺縣南屏鄉下張村,一層疊一層的山地里,不少高山蔬菜還掛著果。去年夏天,這里的茄子賣給游客,零售價格超過10塊錢一斤,種一畝山地收入超過9000元。因為種地效益好、連年看漲,當地不少農民復墾了山上撂荒的耕地。
天臺縣南屏鄉黨委書記谷峰介紹說,因為進山的城里人多了,當地農業新業態層出不窮,其中“認購認養認種”農業做得風生水起,認養“夠周豬”、“小狗牛”、山羊等特色家畜,認購石斑魚、土雞蛋、葡萄等農產品20余類,認種流轉土地7800余畝,1800余戶農民直接受益。
有關專家認為,“上山致富”背后有特定的客觀發展條件作為支撐:一方面,數十年城鄉二元發展行至拐點,多方面差別為民宿發展創造條件。山下環境污染與深山原生態,山下快節奏與山村慢生活,山下空間逼仄與山間野趣橫生等,這些差別讓深山老林變成奇貨可居的“詩和遠方”。另一方面,互聯網、高速交通、現代物流體系等也讓城里人進山不再那么艱難。
浙江省政府咨詢委員會專家顧益康認為,這些客觀發展條件前所未有地打破了偏遠山村與消費大市場的信息不對稱和空間距離,由此激活了山林生態價值、審美價值、文化價值等,市場空間和價值空間都空前提升,讓“上山致富”成為可能。
問路莫干山民宿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方問禹
勞嶺村旁的綠水青山不變,勞嶺村卻已脫胎換骨。
每當驅車穿越勞嶺隧道,村民賈紅章總是感慨萬千:40多年前隧道剛開通時,勞嶺村家家戶戶務農為生,一年干到頭口袋里也沒幾個錢,與周邊比算是山溝溝里的窮村;現如今,這里卻成為世外桃源般的所在,以“最美休閑鄉村”的名號令城里人蜂擁而至。
勞嶺村是浙江德清縣莫干山腳下的小山村。2018年,勞嶺村游客再次突破50萬人次,村民房屋和土地租金收益超過800萬元,銷售給游客的茶葉、筍干等土特產超過1200萬元。此外,勞嶺村農民增收致富的支柱——民宿,2018年全產業收入超億元。
莫干山的民宿經濟何以生機勃勃?
“洋家樂”起步
2007年,在上海就業的南非籍游客高天成,騎行來到莫干山周邊度假時,對風景迷人的勞嶺村一見鐘情。
此后歷時9年,高天成在勞嶺村三九塢精心打造了民宿裸心鄉、裸心谷。莫干山周邊民宿發展的序幕由此拉開。
裸心谷的建筑靈感源于歐式城堡美學,又萃集莫干山1號別墅黃金年代的藝術時尚元素;自地窖逐級至上,每層設計風格從中世紀粗獷逐步趨向摩登優雅,象征著兩大風格、兩種文化、兩個時代的碰撞與交融;建筑設計倚重環保工法,對大自然的能源饋贈物盡其用。
裸心谷擁有121間客房,包括寬敞豪華的30棟獨立樹頂別墅、40座溫馨夯土小屋、裸葉水療等,形成了特色鮮明的建筑文化產業,是華東地區最令人向往的民宿之一。
以裸心系列民宿為尖端,經過十年精心繁育,莫干山周邊形成了集高端民宿、精品民宿、農家樂為一體的金字塔形民宿體系,構筑起我國長三角地區民宿行業的一塊高地。其中,西溪花間堂度假村落、三秋美宿、莫干山居圖、蕨宿、莫梵、法國山居等精品民宿150多家。
2015年5月,《中國·德清鄉村民宿標準》成為國家標準藍本和行業標桿,“洋家樂”成為全國首個服務類生態原產地保護品牌,莫干山旅游度假區獲評浙江省級旅游度假區。
有顏值有服務
修竹綠蔭如海,山泉清澈不竭。
面積達43平方公里的莫干山旅游度假區,集納了典型的丘陵地區山林風光,并在群賢畢至的繁華歷史中獲得深厚人文積淀。作為避暑勝地,眾多歷史名人為莫干山留下大量詩文、石刻、軼事,以及二百多幢式樣各異、形狀美觀的名人別墅。
區位優勢、自然優勢、人文優勢,莫干山民宿的先天優越性自不待言。但在業內人士看來,莫干山民宿的崛起,更離不開敏銳把握市場機遇、對標消費升級、夯實比較優勢、挖掘高附加值的主觀努力。
莫干山地處長三角中心腹地,被上海、杭州、蘇錫常等東部沿海發達城市包圍。可以說,莫干山面對的是數十年來快速發展進程中持續積淀的消費潛力,包括對良好生態環境、深厚人文歷史、放慢生活節奏等的旺盛需求。
面對這樣的發展機遇,德清意識到,先有綠水青山才有金山銀山,首先是要打好生態環境的基礎。
2005年1月,德清在浙江省率先提出建立西部鄉鎮生態補償機制。2007年2月,德清出臺《德清縣生態縣建設專項資金獎勵補助辦法》,自實行生態補償機制至今,德清縣累計投入約3.7億元。2014年,德清四大行業65家企業完成淘汰關停企業28家,其余37家企業全部完成整治并通過驗收。
與此同時,德清民宿也在追求行業的極致。
“游客在選擇民宿時,首先會看顏值,然后看服務。”莫干山民宿——蕨宿的管家淡水姐深諳都市客戶需求。她認為,對游客來說,民宿不僅是住宿的地方,環境舒適之外,還要有優質服務才配得上精品二字。
在莫干山民宿業主看來,民宿就是他們的第二個家,堅守初心與匠心才是生存之道。
對顏值和服務的不斷追求,使莫干山民宿炙手可熱。春節前夕,《瞭望》新聞周刊記者采訪發現,莫干山普通民宿房價每晚約800元,精品民宿1000元起步,高端民宿價格數千元且要整棟訂房……盡管一些民宿的價格超過了星級酒店,但這里的生意依舊火爆。
民宿經濟的想象力
2016年5月,國內首個民宿學院——莫干山民宿學院成立。
這個意在為民宿從業者提供交流平臺和專業化課程培訓的機構,把城里人和鄉里人的手牽在了一起,大家共同玩轉、玩好民宿。
同年6月,上海到莫干山的旅游航線實現首飛,從上海到莫干山腹地只要56分鐘。這場跨越山與海的飛行,意味著通航產業與旅游業結合的高端休閑旅游業正式登場。
接下來的猜想是,民宿產業究竟可以做多大?
近年,山浩戶外運動拓展基地陸續與莫干山裸心谷、郡安里、翠域木竹塢等近20家民宿簽訂合作協議,開始抱團經營。夏令營、戶外拓展培訓、野外定向、叢林穿越等基地內的特色游玩項目,在游客預訂民宿時就能自由挑選,費用直接包含在民宿住宿費內。
不只是戶外運動項目,一些農業綜合體、餐飲企業也與附近民宿合作,使游客能夠體驗采摘、種植等農事活動,一方獲得更多游客流量,一方收獲更高滿意度。
2017年,德清當地人、民宿墨白的管家鄭麗偉投入400多萬元,把自家樓房改造成精品民宿,經過兩年運營發現,民宿與當地農業、戶外運動、餐飲等互為支撐,融合發展才能共生。“單打獨斗已不適合現在的民宿經濟,以餐飲、游樂優勢互補,抱團打拼才有出路。”
從莫干山民宿的實踐看,民宿經濟的產業鏈條不斷向兩端延展,也奏響了縣域城鄉協調發展的“三部曲”:依托自然資源、區位優勢發展的民宿產業,與航空旅游、餐飲、農業等交織聯通,帶動縣域基礎設施、知名度、影響力、客流量、服務保障能力的提升,補上縣域服務業短板。
在高端資源交匯的基礎上,縣域發展從服務業向生產領域延伸,自然生態、土地空間等后發優勢開始兌現。
而在人才、資金、信息等發展元素匯聚碰撞之時,技術密集型、環境敏感型等新興產業就有了在縣域落地生根的可能。
近年,德清縣不斷延展民宿經濟產業鏈、整合第一、第二、第三產業,使不同發展元素互相串聯,逐步衍生出全新的產業形態。就在這一過程中,城市與鄉村的界線正在不斷淡化。
婺源:品味鄉村文脈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程迪
木質的大門、風化的磚墻、青石板鋪就的庭院、精美的徽派木雕、墻上掛著的竹篩……走近江西婺源縣的民宿,實地感受到百年古宅的滄桑厚重,遠非展覽館里匆匆一瞥所能替代。
婺源有“中國最美鄉村”之稱,其既是中國著名文化與生態旅游縣,也是國家級徽州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歷史遺跡、明清古建筑遍布鄉野。近年婺源探索多元民宿開發模式,盤活了遍布全縣的明清古民居,對于保護古建筑、傳承鄉村文化、激發農村發展新動能具有多重意義。
喚醒沉睡的古宅
走近坐落于婺源縣清華鎮羅云村的九思堂,映入眼簾的是微窄而古老的百年大門,前堂天井四周保存完好精美的人物木雕,房內沒有奢華的用具和驚艷的陳設,木色臥室帶來一種古樸之美。這棟始建于公元1902年的徽商古宅,是婺源縣最早的一棟由徽派古建筑修復而來的民宿。
然而修繕之前的九思堂卻是另一番模樣。“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設計者吳志軒告訴《瞭望》新聞周刊記者。剛來古宅勘察時,一個合作伙伴在二樓,突然腳下一空,樓板竟然掉了。幸虧他身手敏捷,抓住了橫梁。原來古宅看上去無恙,內里已被蟲蛀得非常厲害。
婺源明清時代的徽州古建較多。到目前為止,保存比較完好的有4000多棟,損毀倒塌的已無法統計。修復一幢老宅平均耗資百萬元左右,維護年均也要幾萬元。因為承擔不起高昂的維修費用,不少村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房子一點點倒塌。
婺源推出的古宅“認養”模式帶來了轉機,投資商與古宅所有者達成長期租賃協議,投資者進行保護性修繕,融合古宅歷史、村莊傳統、自然景觀,打造風格各異的古宅度假民宿。
婺源縣城鄉規劃局局長洪文勝說,秉承市場主導、政府出面指導、社會各界積極加入的經營方式,婺源縣政府在政策制定、硬件投入、招商引資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2016年制定出臺江西省首部縣級民宿標準《婺源民宿標準》,致力于設立具有代表性的“婺源標準”。整合相關資金,集中發展區域路網、水電、排污、消防、衛生等相關基礎設施,提升公共景觀環境。
經過修繕改造,2011年,“認養”后的九思堂作為民宿對外營業,鮮明特色吸引來絡繹不絕的顧客,旺季往往要提前一兩個月才能訂到房間。九思堂模式的推廣,掀起一股古宅認養熱潮。據不完全統計,婺源目前擁有民宿約600家,其中不少為古宅改造而來。
今年60歲的胡勝英是被認養并被改造為民宿的古宅“枕經堂”的前屋主之一,如今她和其他兩位村民被返聘回民宿工作,不僅收入提高,老宅也舊貌換新顏。“古宅本來要塌了,如今修復得這么好,真沒想到。”胡勝英說。
活態文化為古宅注入靈魂
民宿的發展,讓俞友鴻看到的不只是古宅煥發生機,還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進一步復興。
土生土長的婺源人俞友鴻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徽州三雕”省級代表性傳承人。他所擅長的婺源木雕屬徽雕范疇,多用于建筑和家具上的裝飾。
上世紀90年代初,文物販子游走于原徽州各縣鄉村,大批古屋“三雕”構件流失,許多古宅因缺乏修繕倒塌。“看到這么有價值的古宅日漸消失,我感覺很痛心。”俞友鴻說。
如今,這種情況正在改變。走進婺源賦春鎮嚴田村,古樸整潔的徽派古建筑與千年古樹遙相呼應,全無此前倒塌破敗的景象。洪文勝說,婺源對一些倒塌閑置的古宅,特別是翻修為民宿時,要求采用“建新如舊、修舊如舊”的方式。
這也讓俞友鴻們的事業迎來新的發展機遇。從業30多年,俞友鴻先后參與或獨立承接了1000余項古村古建修復工程,授徒傳藝40余人,雖然總體隊伍仍顯薄弱,但越來越多的農家子弟愿意學習這門古老的技藝。在他們的刀工下,許多古宅走向新生。
保護古建筑是在保護什么?對此,認養婺源古宅將軍府,并將其修復改造為民宿的方秀瑛有深切的體悟。
將軍府至今有200多年歷史,大門為“商”字形門樓,門樓磚雕石雕,筆筆到位;屋內木雕構件,件件講究。古宅內,一曲徽劇《扈家莊》、一段專業的文士茶表演……正在向游客展示才藝的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婺源茶藝文化傳承人方秀瑛引得陣陣叫好。
“婺源古老的徽州建筑文化,和茶藝文化、徽劇文化非常契合。客人不僅是來住民宿,更是來體驗當地的本土文化。當活態的文化藝術融入物態的文化遺產里,文化民宿的生命力才會更強,更有靈魂。”方秀瑛感慨道。
“將軍府的梁坊上雕有四個故事,分別是九世同居、古城相會、汾陽府拜壽和文王訪賢,四個故事體現的文化就是‘和忠孝賢’——這些都是老祖宗留下的寶貴財富。”對每一位來訪的客人,方秀瑛都會不厭其煩地介紹。
在她看來,民宿主人不僅要做好軟硬件服務,更重要的是傳播本土文化、建筑歷史和主人故事。正如她在朋友圈所寫,“古巷老屋,古老文化。壺泡香茗,細啜慢飲。古曲悠揚,余音繞梁。時光飛逝,留下余香。”
文化背后的生活方式
保護傳統文化不僅在建筑層面、工藝層面,更在文化層面,比如生活藝術、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
“掛在”山崖上的篁嶺古村,地無三尺平,數百棟徽派古民居在百米落差的坡面錯落有致。婺源篁嶺景區董事長吳向陽向本刊記者介紹,在地方政府支持下,這個依托山居村落的景區完善了交通水電等基礎設施,幫助村民搬出破舊的房屋住進山下新房,在保持原貌的基礎上,古宅修繕后作為民宿對外經營。
吳向陽說,原來無人問津的篁嶺,在春節、國慶黃金周等假期前半個月,民宿客房就被預訂了八成以上。
吸引游客的,除了世外桃源般的美景,還有一個特殊景觀——“曬秋”。
與山下傳統的兩層徽派建筑不同,篁嶺家家戶戶是三層樓,第三層是晾曬農產品的“曬樓”。辣椒、稻谷、綠豆、黑豆……手為畫筆,農作物當顏料,一幅赤橙黃綠藍交織的圖案鋪就在一棟棟徽派古建的樓頂上。
架曬、掛曬農作物,以利保存,這是篁嶺自580多年前建村以來就有的生活方式。而今,這一農家慶豐收的農俗已演變成農俗景觀和獨特的地域鄉土符號。
雞鳴聲剛起,天還蒙蒙亮,59歲的篁嶺村民江春花就起床開始了一天的工作。她仔細篩選采摘來的辣椒,浸入山泉沖洗,切碎后放在直徑一米七的大簸箕里,架曬在屋頂。村民回憶說,2009年以前,篁嶺古村因人口外遷,交通不便、停水斷電,成為貧困村。大部分村民只能勉強解決溫飽。即使如此,“曬秋”的傳統也未曾中斷。
當地開展旅游精準扶貧后,江春花等村民被返聘回村莊“曬秋”拿工資,老農轉身“上班族”,工作穩定,收入提高,對傳統文化價值的認同也在加深。務工返鄉的青壯年也加入到“曬秋”的行列中,比如曹加祥,五星紅旗、豬年大吉等網上熱傳的篁嶺“曬秋”圖大多出自他的創意。“在傳統的‘曬秋’習俗外,我們想融入自己的創意,將傳統的民俗與創新的元素結合,創造出獨特的農俗景觀。”曹加祥說。
“曬秋”美景、山水風光、徽派民居、牧笛聲聲……編織成一幅色彩斑斕的鄉村畫卷,吸引絡繹不絕的游客,搭乘索道一探這個世外桃源。閑暇時,江春花會坐在曬架旁,抬眼群山延綿,垂目游人穿梭,“對于現在的生活,我很滿足。希望家鄉越來越美,來的游客越來越多”。
民宿的三個棱面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丁怡全 林碧鋒
臨近春節,楊祝英更忙了,“幾乎每天都會接到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咨詢或預訂過年期間的住宿與餐飲”。
楊祝英家位于云南省騰沖市固東鎮江東社區的銀杏村。每年9月到12月,是銀杏村最美的時節,萬畝連片的銀杏林,將這里裝點成金黃色的童話世界。
楊祝英在村里開著一家客棧。“最遲1月初,銀杏葉就會全部掉光,但客流通常會持續到過完春節假期。”楊祝英告訴《瞭望》新聞周刊,游客到銀杏村并不僅僅是為了觀賞銀杏,更多是來體驗另一種生活。
近年,隨著交通基礎設施建設不斷推進,云南省不少曾被高山深谷隔離在游客視線之外的鄉村,如今正慢慢揭開它們神秘的面紗。
而在大量游客探尋田園牧歌之時,經濟和生態的天平該如何平衡?
致富:銀杏樹鼓起“錢袋子”
銀杏村的銀杏歷史悠久。
相傳明洪武年間,銀杏村先祖從四川成都來到騰沖戍邊,發現此地有枝繁葉茂、果實累累的銀杏樹,便在此安營扎寨,此后逐漸在各家房前屋后和庭院繼續種下許多銀杏樹……現在,這里已有天然連片銀杏林1萬余畝、3萬余株,其中百年以上的有1200余株。
由于地處邊遠、基礎設施薄弱,銀杏村盡管擁有大片銀杏樹這樣的天然旅游資源,其鄉村旅游卻遲遲沒有發展起來,銀杏村一度是固東鎮最貧困的地方,貧困人口占全村總人口的70%。
楊祝英家的生活曾經也很拮據。她和丈夫忙碌一年,通常收入僅1萬余元。
2006年,受夠了苦日子的楊祝英決定改變。在政府引導下,楊祝英改造升級自家小院,200多平方米的雙層木房裝飾一新,屋檐下掛上玉米串和油紙傘……就這樣,楊祝英辦起了農家樂,成為村里最早的7戶農家樂之一。“當時沒有什么積蓄,東拼西湊就借來了3萬多元,加上政府的補助,才勉勉強強把農家樂搞起來。”
作為村子里第一批“吃螃蟹”的人,農家樂能不能讓日子好起來,楊祝英心里也沒底:這些存在了上百年的銀杏樹,真的靠得住嗎?
出乎預料的是,辦起農家樂的第一年,楊祝英家的純收入就達到4萬多元。楊祝英笑了:“在旅游旺季,一天最多要接待10來波游客。我的拿手菜銀杏果燉土雞,游客都愛吃。”
近年,銀杏村基礎設施更是得到全面改善,擴建硬化進村主路及村內道路200余條,游客接待量逐年攀升。如今,村里的農家樂發展到140多家,不少村民的腰包都鼓了起來。2018年,江東社區村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13309元。目前,建檔立卡貧困戶從2010年的726戶、2520人減少至18戶、66人。
行走在銀杏村核心景區,掛著醒目招牌的農家樂和客棧隨處可見,來自全國各地的游客或穿梭于鄉間小道,或三五成群在農家小院里觀賞拍照。街道邊不少群眾售賣銀杏果、銀杏酥等特色產品。
“是銀杏樹鼓起了更多百姓的‘錢袋子’。”江東社區黨總支書記陳安中說。
生態:洱海民宿要等一等環保
2017年3月,一紙“最嚴治理令”為洱海流域2400多家餐飲和民宿畫下了休止符。
2014年起就在大理市雙廊鎮經營客棧的重慶人安南,按政府規定關停了客棧。“過去很長一段時間,洱海都面臨著政策、法規和規劃等落后于發展速度的窘境。開發得太快了,有必要等一等環保。”安南說。
2018年5月,洱海治理再提速。洱海生態環境保護“三線”劃定實施,將完成環湖1806戶生態搬遷與補償,并同步建設5800多畝環湖生態濕地和緩沖帶。
人退湖進。趙光荷家的臨水聽濤客棧成為雙廊鎮第一家整體拆除的房屋。趙光荷一家世世代代生活在洱海邊,臨水聽濤客棧傾注了兩代人的心血。看著一磚一瓦辛苦蓋起來的房子慢慢被拆除,趙光荷還是表達了理解:“如果洱海不好,還有什么海景房?”
“臨水聽濤客棧拆除后,連上周邊的湖濱帶,可以讓洱海湖濱帶擴容將近10畝。”雙廊鎮洱海環境保護服務中心工作人員石國軍發自內心地感謝趙光荷一家。
據本刊記者了解,眼下,云南正破除“就洱海抓洱海保護治理”的誤區,全力留住“蒼山不墨千秋畫,洱海無弦萬古琴”的美景,力圖走出一條保護洱海的高質量發展新路。
去年,洱海全湖水質7個月保持Ⅱ類水,保持Ⅱ類水月份數為2015年以來最多。這意味著搶救洱海行動取得階段性成果。同時,隨著環湖截污治污設備投入使用,洱海流域城鄉生活污水已實現全收集、全處理。
自去年9月起,一些符合規定的客棧陸續恢復營業。雙廊恢復營業的客棧有255家,餐飲126家,約占總數的六成。
蒼山洱海風光旖旎,風情各異的民宿是人們到此探尋“詩和遠方”的一個落腳點,經營者多是熱愛大理的“有趣的靈魂”。
“對于‘三線’劃定后騰退的客棧和民宿,我們邀約從業者從蒼洱地區向州內其他旅游區域擴散,把‘有趣的靈魂’留下來。”大理州旅發委副主任席玲說,隨著相關生態環境保護和監管政策措施的日益完善以及旅游行業管理規范不斷加強,未來大理的鄉村旅游發展和生態環境保護將會相向而行。
鄉愁:爆款景區如何打撈
388平方公里內,312座孤峰星羅棋布,54個湖泊相連貫通,2萬畝水面清澈見底,小舟搖曳藕花深處……位于云南省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丘北縣的普者黑景區,堪稱一幅立體山水畫。
受益于影視劇帶動、高鐵貫通等利好因素,普者黑近年躋身“爆款”景區。為留住“鄉愁”,普者黑景區盡最大限度保留當地自然和人文元素,使生態、生活、生產恰到好處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了鮮明的特色。
普者黑景區核心是一個依山傍水的彝族小漁村——仙人洞村。“1993年前后,村民們開始發展旅游經濟,拆了民居建起毫無特色的小洋房,民族文化元素逐漸消失。”村委會主任范成元說。
特色民居大面積減少,家鄉的印記變得模糊,鄉愁變得難以打撈。
“在政府扶持下,2013年,村子重新恢復成錯落有致的彝族民居,客房價格從幾十元漲到幾百元。”范成元介紹說,不同于一些快餐景區,普者黑經過20多年旅游開發,仍可領略彝族民俗,看彝族舞蹈、刺繡,聽彝族古曲古調。
“與單純的景區建設不同,普者黑的民居、耕地、水體等也是景區重要組成部分,必須大力保護。”云南普者黑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常務副總經理李潤熙說。
于是,該公司把水系周邊的農田租下以減少農業污染,舍棄機動船堅持用人工劃船,投資改善衛生環境等基礎設施……李潤熙說,山水資源和民族文化彼此依托,缺一不可。此外,該公司始終堅持讓村民參與共建景區、分享收益,以社區發展豐富景區內涵。
古老與現代、自然與人文、村居與山水融為一體,賦予了普者黑景區獨有的魅力和情趣。“劃船不再只為謀生,而變成村民與游客們相處的方式。”一位在普者黑撐了20多年船的村民說。
“表面上建起的是特色民居,改善的是基礎設施,實際上建起了新的發展理念。”云南普者黑文化旅游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李紅軍說,“山連水,水繞山,景區融于村落,民居環繞景區,共生并存,相諧相依,這正是普者黑的‘鄉愁’。”
促進鄉村民宿良性發展
文/《瞭望》新聞周刊記者 王菲
2015年,在上海做了近30年酒店管理、見慣繁華的關彬對浮溪村一見鐘情。
浮溪村位于黃山風景區湯口鎮云門峰下。全村只有一條山路通向湯口鎮,路的盡頭有兩棟夯土房子,房前有山泉,房后是青山,山林深處的猴谷時有野猴出沒嬉戲。因為地處偏僻,浮溪村多數村民從村里搬出,只余六戶人家。
關彬和她的老朋友——黃山徽菜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程志強、從事旅游業的洪濤一拍即合,租下浮溪村一處農房創辦民宿——云門山居。
云門山居的開辦不僅引來很多城里游客,也讓當地村民對這塊祖輩居住的村落有了新的認識。
去年,關彬辭掉上海的工作,把絕大部分精力投入云門山居的經營,生意眼見越來越紅火。
云門山居的成功被不少人看在眼里,湯口鎮的民宿也隨即多了起來。
這讓有著多年酒店管理經驗的關彬喜憂參半:“由于缺乏行業標準,民宿的環保、衛生、消防等都不同程度存在隱患。我最擔心的是,一旦個別民宿問題爆發,會損害行業口碑,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當地政府部門會不會對所有民宿來個‘一刀切’?”
顯然,治理難題已橫亙在小而美的民宿面前。
看上去很美
安徽皖南的民宿熱近年迅速升溫。
對兩個孩子的母親錢麗來說,兒時的鄉村夜晚,是忙了一天的母親和一群婦女圍坐在一起,織著毛衣嘮著家常,她和小伙伴一旁玩耍的場景。
而在城市化快速推進的當下,鋼筋水泥的空間不斷擴張、都市工作生活節奏加快、人與人之間疏離感與日俱增,不少像錢麗一樣的都市白領,內心深處平添許多對田園生活的向往。
錢麗的田園夢最終在黃山太平湖畔的祥符村落地生根。
4年前的一天,錢麗和丈夫閆峰從宣城回上海途經黃山,發現了這個“藏”在太平湖北岸的祥符村。
此后,太平湖的朝暉夕陰、祥符村的空蒙山色似有一種魔力,讓已經回到上海的錢麗夫婦魂牽夢繞。
錢麗夫婦決定租下祥符村閑置多年的舊村部,創辦起民宿——山里什帖。從舊村部的院子放眼眺望,近處是春種秋收的稻田,遠處是茶園、竹林,更遠處則是連綿起伏的群山。
老磚、老瓦、老木頭、河中的鵝卵石,熬煮山里植物的染料做成窗簾桌布、用當地的陶土燒制杯盤……錢麗夫婦按照自己的想法對舊村部進行內部改造,能夠搜尋到的當地材料、傳統手工統統善加利用。
錢麗夫婦在上海都有各自的事業,錢麗經營一家做環境控制的公司,閆峰則從清華美院畢業后自主創業從事產品設計銷售。山里什帖的創辦,使他們成了在上海和黃山之間往返的“候鳥”,也成為城市和鄉村之間的“信使”。
從小在農村長大的閆峰,希望以自己的方式向山外傳遞山里的生活方式,傳遞山里四季耕作、風物人情以及潛藏于民間的智慧與文化。
距離祥符村不遠的永豐村,是現代作家蘇雪林的故鄉,也是黃山市“百村千幢”古民居保護利用工程第一批實施單位。閆峰在這里又租下廢棄已久的永豐鄉食品廠大院,創辦山里·研工社,請來非遺傳承人,對當地村民進行手工藝培訓,同時利用當地的原料開展定制化手工生產。“40歲以后一直想做點有意義的事。徽州有很多散落民間的手工藝,我希望把當地傳統手工技藝和現代設計結合起來,做點對當地百姓有益的事。”閆峰說。
“得益于休閑觀念轉變和各地政府推動,近兩年鄉村民宿發展很快。全省民宿總量已近2000家,黃山市發展最快,占全省的80%。其中精品民宿以外來人口和返鄉人員創辦居多。”安徽省旅游協會秘書長鄧修權說。
沒那么簡單
然而,作為近年蓬勃興起的一種新興業態,民宿的治理卻“沒那么簡單”,特別是法規制度相對滯后的問題比較突出。業內人士指出,當前民宿普遍面臨著監管缺失、衛生安全、環保隱患、發展同質化和異化等問題。
“民宿與傳統旅館酒店既相似又不同,由于對民宿界定不清,目前民宿行業幾乎處于灰色地帶,也給管理帶來困擾。”安徽省文化和旅游廳規劃發展處處長楊柳說,不少民宿處于無證經營狀態,名不正則言不順,一些很有特色的民宿甚至因此享受不了地方政府的政策扶持。
作為外來投資人,關彬希望對民宿行業涉及的土地、房產進一步明晰規范權屬關系,出臺實施細則保護投資人的合法權益。
在徽州民宿協會負責人陳熙看來,目前徽州民宿雖然很多,但是大家各自為戰,沒有形成體系,不少民宿主人缺乏文化意識和品牌意識,對徽文化特色的挖掘和利用遠遠不夠。
“現在不少風險投資以酒店式經營方式進入民宿行業,往往一張圖紙復制N家,缺少主題特色、情感投入和文化交流,民宿的同質化和異化趨勢不利于民宿的良性發展。”鄧修權說。
中國未來研究會旅游分會副會長劉思敏認為,民宿必須具備兩個要素:“存量”和“主人文化”。因為是利用閑置資源,民宿的邊際成本相對固定,同時住在主人家里,有利于游客更深入地進行地方文化體驗。一些資本以酒店連鎖方式建造民宿進行商業運營,無論是內容或形式,其實這都難稱民宿,而是“偽民宿”或“類民宿”。
期待“名正言順”
2018年年底,徽州民宿協會成立。
陳熙說,下一步要把民宿主人聯合起來,加大宣傳推廣,通過民宿這個載體,傳遞徽州的在地文化,讓游客從走馬觀花過渡到能夠住下來體驗的旅居文化。
如何促進鄉村民宿的良性發展,是對政府部門提出的一個新考題。楊柳說,安徽正著手制定推出民宿管理辦法,界定民宿的行業屬性,讓民宿“名正言順”,同時進一步明確部門的管理職責,推動民宿健康可持續發展。
不久前,安徽民宿數量最多的黃山市結合前期發展經驗,出臺《促進徽州民宿規范發展的指導意見》,明確了徽州民宿的定義,并針對地方實際改進民宿的登記管理辦法。
據本刊記者了解,黃山市建立了市、區縣兩級民宿發展協調小組的聯席會議制度,形成部門合力,強化徽州民宿的政策扶持和監督管理。徽州民宿發展也被納入黃山市全域旅游發展規劃。黃山市提出在適當控制高星級酒店發展的同時,大力發展特色主題民宿,結合鄉村旅游目的地、古村落、古街區等,大力發展形態各異、主題突出的民宿業態,形成民宿體系,打響“徽州民宿”品牌。
如今,在安徽黃山,云門山居、豬欄酒吧、山里什帖、張公館等一大批以田園風光+徽州文化村落為特色的民宿初步形成了產業集聚。
雖然心存疑慮,但關彬依然對未來充滿信心。她告訴《瞭望》新聞周刊,在民宿創建過程中,她體會到主人文化是民宿的靈魂,做民宿不僅是一種經營,更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選擇,她學會了如何融入當地、如何適應鄉風民俗。她準備在宏村再開辦一處民宿,與云門山居聯動發展。
*本文來源:《瞭望》雜志,作者:徐歐露、方問禹、程迪,原標題:《瞭望|民宿,快進與蝶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