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用戶登錄后自動創建賬號
登錄昨天,看到一篇朋友圈瘋轉的文章《烏鎮是假的》。文章作者似乎是局外的建筑師出身,但分析烏鎮犀利又充斥著理性的邏輯推理,不似以前我見著就躲的某些磚家和“文化衛道士”,滿口講歐洲、日本國家保護和聯合國憲章,唯獨不會從一個中國古鎮歷史、現狀和未來,去探討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最精彩附體一一“鄉村”,時至今日如何去生存發展。我是文中提及之人之一,本不便再多說,但無奈此刻早醒而心中有話,趁天未亮也續幾句。
烏鎮現在是中國小鎮的“明星”。關于這個存在了1300年,但在近20年聲名鵲起的小鎮,今日你所見現實存在的真與“假”,不是一個偽命題,而是更多落在保護與開發的“方式”爭論上,其背后折射出長期以來中國古鎮保護與發展面臨著“雷聲大”、“精品少”的窘境,以及在原旨主義保護思潮下的教條與盲目的現實兩難選擇。說烏鎮“假”的人多了呢,2007年,烏鎮西柵剛剛開放,國內一家很有影響力的媒體雜志,突然用了幾個P的版面,長長登了一篇寫烏鎮西柵的文章《楚門的世界》。至今,西柵外鎮區拉客的三輪車車夫,會給剛剛跨入烏鎮的游客說:“西柵都是假的,我帶你去看一個原汁原味的老烏鎮,還可以住當地老百姓家”,結果,游客一下車,看到的是與神州大地各地一樣的一條新舊交雜的普通老街。確實,真實,首先不應以是否打動人的標準來判斷存在,真實的樸素,往往會十分感人,也會十分丑陋。
說烏鎮(其實說西柵)“假”的人,都振振有詞,焦點可以概括為:一、烏鎮老街部分建筑是新建的;二、烏鎮西柵的老居民搬遷了。我向來不想辯白,是因為我覺的“活下去”更重要。翻翻烏鎮老鎮志,歷史上這個江南古鎮有兩次因戰火劫難,整個烏青兩鎮(未合并前是烏鎮、青鎮)幾近圮毀,一次是太平天國的戰爭,另一次是日本鬼子擄掠焚燒,真實的版本是前一次更甚。所以,如果說小鎮日后重建是“假”,宛如城府的烏鎮已經“假”過幾回了。1999年我受市政府之令回烏鎮,見到新舊混雜、頹廢無人氣的現狀是觸舊驚心的,我從不避諱現在最能代表烏鎮風貌的東柵、西柵老街,是近二十年逐漸修復的,如同西柵老街,原存民居已經不到六萬平方米且殘破不堪,老的石橋因為通車拆了只剩下五座,老街街面上已經沒有一塊老石板鋪面。當年,我從蘇州舊城改造工程買回來的舊石板,想鋪在西柵原有水泥街上,根本沒有想過自己在領導一項浩大而違規的“造假”工程,想的更多是至少要回到我小時候的烏鎮。或許,我沒把握好尺度,因為今天的烏鎮西柵街區,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呈現了一種不一樣的美。
至今,烏鎮的老街還在,烏鎮的小河還在,烏鎮水鄉特有的氣息比原來濃厚了。現在在烏鎮西柵從事民宿、旅游經營的人員,無論是公司員工,還是租房經營戶,數千人之中80%以上是講烏鎮話的本地籍人員,可以說西柵老街歷史上至今從未有過這么多烏鎮人聚集居住于此生活生產。至于外圍鎮區,20年前我回烏鎮時常住人口只剩下不到9000人,目前僅從事外圍酒店民宿餐館的烏鎮及周邊人士就超過1.7萬人。烏鎮“修舊如故”的保護方法還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得了獎,烏鎮在全國古鎮第一個做的“管線地埋”,成為日后所有古鎮的仿效“模式”。這些對我來說動機是樸素的,選擇的做法,也是一步一步根據變化發展的烏鎮“假”下去的,建景區、建烏鎮大劇院和木心美術館,乃至后來響應政府號召建世界互聯網大會展館,莫不如此。
說烏鎮“假”,另一罪狀是把西柵的居民搬遷了。烏鎮有四個“柵”(街區),一個鎮中心區,雖然目前只搬了一個“柵”,但是在當時也是一個艱難選擇。烏鎮保護與開發比周莊晚了十年,比西塘晚了五年,旅游基礎幾近于零。當時西柵是范圍大,民居混雜破敗,居住配套條件極差,老一代居民只要有條件,都因為居住環境改善和鎮上中學搬遷,搬離了原有家園。不搬遷,一是無法徹底修繕,二是沒有產權,銀行不貸款,政府也不會撥款。搬遷后絕大多數的居民歡天喜地搬進了當時鎮上最好居民小區,當然也有不愿離開的居民,其實,我作為當時項目負責人,至今對這部分鄉親是懷有愧疚的。但是,如果不在鎮區拿出一條街做一個休閑度假鎮區的“發動機”,整個烏鎮旅游發展,會缺乏去同質化的持續競爭力,也可能今天也無法承載世界互聯網大會的舉辦,搬遷只是這個鎮的一個街區,如同今日之周邊許多城市的拆遷一樣,但搬遷西柵“活”了烏鎮。現在整個烏鎮的旅游產業發展和絕大部分老百姓的致富,都在依靠在西柵景區過夜和夜游的游客輻射。這些話,原本想在本人日后退下來時說,說的也能更詳盡客觀。但有兩個細節想先說:一是當年西柵搬遷是人性化的。當時60%以上的是直管公房,搬遷政策讓這些低收入租房把這些公房按房改優惠政策,先低價改為私房,搬遷再按市場評估高價贖回,所以出現了原租房戶一搬遷有了自己房的現象。對實在貧困的居民,公司新建了新的鎮區內成套房,按照原來房租金水平,讓居民繼續再租用居住,而拆遷補償現金繼續享受;二是所有搬遷后的直管公房、私房,投入巨資修復后,其房屋產權在公司股份制改造時不納入旅游經營性資產,我提出:只對保護開發后建的建筑,形成公司資產進行股份合作,原來搬遷后所有房產重新無償交還國有擁有。想著這是自己和團隊辛苦十幾年攢下的家當,也是搬遷居民的祖產,應該交還國家政府永久所有。所以,至今烏鎮西柵內的開發前遺存的所有搬遷的老房子、老石橋,100%的產權歸屬在國資之下。
烏鎮的一系列做法一直是個“另類”,不僅僅在保護理論界,在旅游界同是如此,許多年前,我去參加一個有級別的行業會議,有位領導直面質疑我烏鎮旅游公司不隨統一安排,自己報名,以獨立展臺參加世界旅游ITB展。前幾天,又有行業媒體在報道“明星烏鎮”游客量下降。對此,我們一貫的應對是“靜心聽、埋頭干”,烏鎮,今天是全國古城古鎮中,年游客量最高的江南古鎮,早已經突破每年一千萬人次的購門票游客;烏鎮旅游也是中國經營效益最好的景區,己經遠超國內眾多大牌景區,但我們如終如履薄冰,“有作為才有地位”,是4300名烏旅員工深入人心的教條,創新和實干,是回答所有“真”、“假”的最終答案。
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領導和朋友對我說:烏鎮離不開你?還是你離不開烏鎮?以前還真沒想到過。這第一個論點是不成立的,在烏鎮、烏鎮旅游前,我個人只是受命于組織,服從于股東的一個卒子。對于個人是否離開,我想終有一天也會到來,到那個時候,我想說三句話:
1、以后的烏鎮每個變化不要平庸;
2、烏鎮還可變更大更強;
3、我永遠愛烏鎮。
2019年4月25日晨
陳向宏
*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向宏看旅游”(ID:gh_8df19fe2f9e4),作者:陳向宏,原標題:《真做“假”時“假”亦真 ——讀阿甘叔《烏鎮是假的》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