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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偷拍門、床單門、投訴門……曾被期望為詩和遠方情懷落腳點的民宿,從2012年一路野蠻生長,不得不面對“七年之癢”的現實。是一地雞毛進入下半場還是繼續高歌猛進?要知道,旅游市場隨著消費升級正如火如荼,而民宿大門外的資本也正洶涌殺入。
剛剛結束的五一、六一和端午小長假,民宿業仍是一房難求,有的甚至在一個月前就被預訂一空。《中國鄉村旅游發展指數報告》顯示,中國鄉村旅游游客接待人次和營業收入年均增速分別達到32%和26.2%,預計到2025年鄉村旅游人次將近30億。與之對應的是,進入民宿業的資本,2017年是上一年的3倍,2018年再次井噴。
無論愿不愿意,民宿都站在了兩個風口,左邊是資本青睞的天使風口,右邊卻是輿論的魔鬼風口。
“民宿目前是過熱行業,良莠不齊,就像房地產泡沫一樣,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破,但氣球不停吹一定會破。”設計師出身的簾青民宿品牌創始人陳谷對《華夏時報》記者直言,民宿的終極評判是體驗度,不可或缺的是文化,然而很多民宿最缺的就是這些,“資本盯著盈利,政府盯著政績”。未雨綢繆,他在風景如畫的浙江安吉國家級靈峰旅游度假區內正在做一場實驗,打造民宿集群村落“小癮·半日村”,目標是升級后的第三代民宿樣本。
6月15日,日本史上最嚴民宿法正式實施一周年。無獨有偶,2019年進入國內民宿監管元年,各地針對火熱的民宿業紛紛出臺規范文件,一面對衛生、安全、管理進行嚴控,一面防止步特色小鎮后塵變相為房地產。可以預見的是,民宿業洗牌越來越近。
風口上的民宿
是不是文藝青年,都會有一個田園夢。民宿作為便捷的載體,短短幾年間,市場近乎自發地大肆擴張,莫干山、安吉、大理、麗江、鼓浪嶼等地民宿迅速燎原,直到現在仍是民宿的代名詞。
中國城鎮化促進會城鄉統籌委副秘書長孔貴真認為,民宿與酒店存在差異,民宿受到歡迎的主要原因是能滿足游客個性化的需求,可直接體驗到特色文化和風俗人情,尤其是鄉村住宿業欠缺,民宿填補了空白。
記者在取名自《陋室銘》“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的簾青民宿看到,處處是紅磚、青瓦、原石、茅草自然元素,濃郁的竹林、安靜的泳池、寬大的窗臺、精致的布草、獨特的美食,加上擅長多種技藝仙氣十足的管家和隨時可以嘮嗑的民宿主,基本滿足了文青的一切訴求。
2018年中央1號文件中提出:“實施休閑農業和鄉村旅游精品工程,建設一批設施完備、功能多樣的休閑觀光園區、森林人家、康養基地、鄉村民宿、特色小鎮。對利用閑置農房發展民宿、養老等項目,研究出臺消防、特種行業經營等領域便利市場準入。”
資本早此一年嗅到了商機。民宿預訂平臺榛果民宿發布的《2019城市民宿創業數據報告》顯示,2017到2018年,民宿市場在線房源數增至百萬規模。以重慶為例,受益旅游紅利,2017年到2018年,民宿從約5000家猛漲到3.3萬家。
國家信息中心發布的《中國共享住宿發展報告2018》稱,中國民宿營業額年均增速65%,2020年市場交易規模有望達到500億元,房源將超過600萬套。 馮威赫提供的另一組對比更明顯:我國民宿對住宿行業的滲透率僅為2%,美國是25%,未來5年仍有6-8倍的增長空間,預計到2023年國內民宿對酒店滲透率將達到15%。”
除了資本的涌入,從地方政府的行動也可窺得端倪。《華夏時報》記者梳理看到,5月17日到5月19日三天之內,就有廣州、上海、三亞、晉江、北京召開了民宿發展的大會,新一批民宿項目集中落地。
在經濟遭遇發展困局的今天,很少見到一個實體行業有如此火熱局面。然而,一面海水一面火焰,民宿的安全性正飽受質疑。
五一過后,媒體曝光了一起民宿偷拍事件,杭州市民在入住通過airbnb預定的青島民宿時,在床尾發現了攝像頭。往前推兩個月,陜西市民在通過小豬短租平臺預訂的民宿電視機上發現了針孔攝像頭。
一位“住過10幾次民宿,起碼有八九次是不滿意的”網絡大V 總結了住民宿的糟心經歷:照騙太多、硬件設施跟不上、衛生堪憂、性價比不高……
泡沫正越吹越大?
民宿業的火熱和備受質疑,集中在民宿短租平臺領域體現,平臺特性使然,資本可大肆進入并互相絞殺,又因線上鞭長莫及暴露管理短板。
據了解,此前民宿業C2C模式仍占主導地位,平臺方不持有房源,而是兩手牽著民宿主與房客,提供交易窗口等服務。還有一種B2C模式,托管房源提供住宿服務。近兩年,線上逐漸走到線下,多家C2C頭部平臺紛紛推出線下民宿,并意圖上市吸引更大資金進入。
尤其是在網紅爆款產品的刺激下,如抖音隨處可見網紅民宿的短片,就連熱門綜藝節目如《三個院子》《親愛的客棧》《漂亮的房子》等都以民宿為載體,據說,《親愛的客棧》中劉濤住過的那個房間,價位最高飆升到每晚近3000元,無論民宿本身品質有沒有提升,資本方都想進行復制連鎖利益最大化。
問題是,一旦民宿像酒店那樣去復制,民宿賴以生存的特質還存在嗎?在陳谷看來,即便沒有資本推波助瀾,大多數民宿也是在模仿和抄襲他人,“很多民宿主沒有任何跟酒店業相關的經驗,只是一腔熱情,網上看了很多漂亮的圖片,投點資金進去就敢開工敢開門營業,不明白什么文化內涵就在墻上堆砌各種元素,不顧自然和諧外觀追求奇特”。
獲得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文化遺產保護獎,擔任吳昌碩紀念館藝術總監、中國美術學院課程實踐導師的陳谷,對《華夏時報》記者描述目前民宿業的原話是:過熱。
和這個描述貌似矛盾的數據是:2013-2017年,中國旅游產業的收入增速保持在13%以上,在線旅游規模增長率保持在25%以上,而線上旅游滲透率仍然不足15%。明明成長空間很大,怎么就過熱了?
“民宿殺價和宰客現象在威脅這個行業。”陳谷舉例稱,有的民宿春節期間一間房2600元,春節一過399元,價格沒底線沒上限,給客人留下很壞的印象。
去年11月,全國鄉村民宿發展現場會在安吉召開,簾青是現場參觀點,文旅部官員、地方文旅廳長局長和媒體大咖云集,陳谷被邀請加了許多微信,隨后就收到了多個地方政府和上市公司、資本方的邀約。政府想讓他去再建一個簾青,土地、稅收、財政優惠多多;投資方想合作把這個模式復制推廣,要股權給股權,要團隊給團隊。
“有個集團老板說,我們一起成立一家公司,專門做集群民宿村落,就按這個模式,你來負責,去各地鋪開,不要你出資,技術入股。這樣布點很快,做大了可以上市。”陳谷說:“我目前第一個樣板還在收尾,我想過閑云野鶴的日子,如果那樣做,錢掙得容易了,但初衷就變了。”
有個外地的文旅局長許諾,只要去那兒開民宿就給300萬元獎勵。陳谷算了下,那里年旅游人數100萬左右,給錢也不敢去,沒有旅游依托怎么經營?他告訴記者,面對民宿業市場大空間,過熱一是資本太沖動,另一個就是地方政府太盲目,中央打造鄉村振興,民宿很快就能看到改變,勢必會讓地方政府頭腦發熱,“這會導致民宿稀缺性沒了,惡性競爭來了,行業就爛掉了”。
已有實證出現了。《2019年城市民宿創業數據報告》顯示,全國各市民宿發展情況增量前十城市中,重慶位列第二。結果就是,2017年曾紅遍網絡的重慶南山民宿,如今扎堆營業,不僅品質難保證,價格戰還打得無底線,“圍城式”困局凸顯。
嚴監管要來了!
一個新興產業的出現大多都是先野蠻生長,再進行規范。逐利的本性決定了,若監管不到位,行業會高速狂奔直至死掉。可監管對行業而言,又是一把雙刃劍。
2018年6月15日,被稱為最嚴苛的日本《住宅宿泊事業法》實施,不符合新法且未經登記的民宿遭到全面下架處理,一度造成日本民宿業急劇萎縮。日經新聞當時報道,Airbnb上日本房源數量曾急速下滑了近80%,一度從6萬多個房源減少至13800個。
盡管莫干山洋家樂早就被認為是現代意義的第一處民宿,直到2012年才被普遍認同是中國民宿元年。7年之中,一些人在渾水摸魚,一些人在呼吁監管。高速擴張暴露的問題越來越多,終于等來2019監管元年。
“2013年安吉縣就率先制定了精品民宿考核辦法和細則。”陳谷也承認,全國范圍內的監管始終欠缺。對民宿建設、安全、衛生、用地、審批、監督等方面作出詳細規定,才能合法、規范、健康地發展。
去年5月,共享住宿專業委員會在國家信息中心分享經濟研究中心成立,當時發布了《共享住宿行業倡議》與《中國共享住宿發展報告2018》,同年11月,正式發布了《共享住宿服務規范》,但由于不是強執標準,作用有限;同年底,一些地方政府開始覺醒,西安頒布首批城市民宿工商營業執照,正式從灰色地帶合法化,重慶市民宿產業協會成立。
記者梳理看到,更多地方條例在2019年上半年發布,《珠海經濟特區旅游條例》《濟南市人民政府關于加快推進民宿業發展的實施意見》《成都關于促進民宿業健康發展的指導意見》陸續發布;5月底,海南省住建廳印發《海南省鄉村民宿管理辦法》和《海南省促進鄉村民宿發展實施方案》稱,未經批準不得新建鄉村民宿,嚴禁變相發展房地產;北京6月初的消息是,旅游民宿行業標準正在修訂,將于近期公布。
正是看到了監管時代的到來,陳谷才能一面提醒泡沫的存在,一面又沉浸在民宿業寄望發展,“刺破泡沫會淘汰粗制濫造的民宿,而讓真正有文化、有設計、有內涵的民宿主獲益”。
日本民宿這一年的軌跡其實已經證明了。目前,日本民宿業陣痛之后已開始復蘇,Airbnb上的房源數已恢復至新法實施前的水平。
第三代民宿突圍
洗牌之后,誰能活下去?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需要先明白民宿究竟賣的是什么:情懷、個性、風景,或者干脆是老板娘文化?說白了,民宿的本質還是“宿”。
“民宿的體驗度最重要,選擇民宿其實是在選擇另一種生活。”為此,陳谷在室內布草上最是講究,喜歡畫畫,卻不讓墻上出現一幅畫,反倒雇人到處找枯樹枝掛在墻上,老橋拆建就整座買下來當桌面。他喜歡自然的元素,也把高品質帶給客人,鋪的土磚自己開窯燒,床上用品自己設計找工廠加工,以至于很多客人住過之后就問哪里買的磚,就想購買他的床墊。
坐在幾十年前老房子改造的房間內,陳谷指著加固改造的墻體和窗稱,民宿另一個重點是要保障安全,既有設施的安全也有管理的安全。民宿有家的氛圍,一個不安全的家注定不被認可。
事實上,民宿業火熱商機背后,恰恰忽略了民宿承載的文化意義。在陳谷的判斷中,民宿最不可缺少的就是文化,包括民俗文化和大眾文化。“國內民宿一窩蜂向豪宅化發展,不能豪要奢,豪是用錢去貼,奢才有內涵”。
2012年,民宿暫露頭角時,陳谷就在家鄉安吉深山里改建了一棟老建筑,起初只是想在山里有個工作生活兩不誤的工作室,暫時躲避城市的喧鬧,安靜做設計。沒想到建筑改建完意外走紅,拿了大獎還引來了生意。他由此萌生了回家鄉創造一個“世外桃源”的夢想,租下靈峰旅游度假區里一個搬遷后的老村落,2017年年底,簾青第一期7間房開業。
從杭長高速口下來,沿著平坦的鄉村公路一直開,在距離千年古寺靈峰寺旁3公里一處山坡便是簾青所在。《華夏時報》記者在現場看到,對面是一座熊出沒樂園,驅車幾十分鐘是日本首個在海外建立的大型Hello Kitty主題樂園和“兩山論”原址。進入簾青,東南亞風與“野奢”風融合,餐吧、露天花園、BBQ區、茶道區等一應俱全。
陳谷談起民宿說得最多的字是“玩”,他在玩中界定的文化相當有趣:要養小動物,招聘管家要有技藝,有個女管家懂周易,會插花、茶藝和手工,有個管家信佛、會鋼琴、烘培和種蘭花,每天閑暇時會一身白色古裝在園林穿行,一條小狗跟著跑來跑去;他給孩子準備了手工課,他希望民宿主能親自經營并在店里和客人嘮嗑……
“酒店除了吃住,娛樂就是KTV、足浴店、游泳池、健身房……千店一面。我不希望我的客人的娛樂是這樣的。”陳谷希望客人和民宿主熟悉并成為朋友。
一年之后,簾青的自來客竟高達53%。而簾青只不過是陳谷打造的一個“樣板間”,他要帶領民宿業突圍的是包括簾青品牌在內的民宿集群村落“小癮·半日村”。
民宿集群概念近兩年才開始出現。陳谷在2013年就開始寫這個方案了,有20幾個大大小小的院落式民宿,2016年動工,2017年簾青營業。在搬遷后的橫山塢村,他當“村長”和總設計師,負責整體設計對老房子改造,建設道路、圖書館、酒吧和手工店,優選進村的民宿主,打造不同風格的民宿,同年開業的朝花夕舍主打美食。目前已有5家民宿建設完成并納客,整體項目預計于2020年運營。
“文旅大會的定性是,第一代民宿叫農家樂,第二代升級后才叫的民宿,簾青、朝花夕舍是第三代民宿樣本。目前國內還沒有成熟的集群民宿村落,隨著民宿獨自經營、單打獨斗時代的過去,民宿也需要抱團。”陳谷說。小住成癮,偷得半日閑,民宿突圍,是第三代民宿的使命。
*本文來源:華夏時報,作者:公培佳,原標題:《民宿突圍:野蠻生長過后泡沫堪比房地產,嚴監管時代誰會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