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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有那么一刻,我覺得李亞鵬要哭出來了,他低下頭去,狠狠地往后薅了兩把頭發。“因為之前的生活模式太easy了,所以一旦進入hard模式就特別hard。”他幾乎重復了一遍我的話。
這讓氣氛一下子凝固起來,要是眼前這個49歲的,約有一米八高的男人真哭起來,倒是件讓人手足無措的事情。好在他平靜了下來,“如果說就像您剛剛問的問題,我評估一下我自己,從一個簡單的模式為什么選擇一個困難模式。做演員還是一個名利雙收的行業,蠻幸福,我現在都很羨慕我曾經的同行們,但我愿意把自己設置為另外一種模板。我希望自己做一些喜歡或者是真正想做的事情。”
這件喜歡的事情,李亞鵬已經做了很久,自從2009年介入麗江雪山藝術小鎮項目開始,他在文化地產圈里打了十年的滾。至少在目前看來,還沒有一件完整的作品,你說這事兒難不難。
甚至這事兒還招惹了不少麻煩,就像李亞鵬說的是“亂七八糟的事情”。比如在2019年歲末,李亞鵬和泰和友聯公司因為麗江雪山藝術小鎮產生的債務糾紛,成了橫跨財經媒體和娛樂媒體的熱點新聞。
如果說人生如戲,那么單純從戲劇性的角度出發,一旦這個曾經少年成名的偶像劇演員,各位天后的前男友、前夫,變成了一個為借錢下跪的,沒錢還債的,被法院強制執行的loser,才最具有沖突性吧。
但是眼前的這個男人要拒絕這些劇本的設定,他說案件被高院發回重審了,他說自己的中書控股已經在河南的鄭州和江西的贛州落地了新項目,在他的描繪里,李亞鵬在商業上的這盤棋,還有氣口,沒有被徹底下死。
你看,“我們2020年春天會做六個地產IP的品牌發布,也會做一次我們戰略合作伙伴的聯盟,大概會選10到15家,是這樣的。”
有些時刻留在記憶里了,至今還在閃閃發光。
2013年,在雪山小鎮的招商會上,致辭結束的李亞鵬正走到宴會廳準備離開,身后忽然掌聲雷動,他納悶是誰比自己的名氣更大,一回頭,看到辛子相,漫咖啡創始人,想當年,這家咖啡品牌迅速占領韓國,到北京、上海又迅速鋪開,一度成為創業偶像。
辛子相在臺上一通發言,說漫咖啡在經過多次選址活動后,放棄了當時已經成熟的大巖古鎮與束河古鎮,選擇等待雪山藝術小鎮一年,因為后者的文化藝術氣質與調性和漫咖啡“非常吻合”,大約是這些話給了李亞鵬信心,讓他認為自己對文化、藝術和地產共生共融的最初設想是起到作用的。
這是繼2007年投資納西東巴史詩音樂歌舞劇《魯班魯嬈》后,他又一次來到了麗江。這兩件事上微弱的關聯點在于“為文化與藝術尋找落腳之地”的想法——三年間為《魯班魯嬈》演出場地奔波來往,加上眼看著文化與藝術一度為北京的798、上海的田子坊與紐約SOHO引來關注,帶來人流,租金水漲船高,而當它們的商業價值越來越高時,文化和藝術又被不斷地擠壓出去,藝術街區失去了原本的特色,和尋常商業區沒了差異……
但雪山小鎮似乎是一次“開始時很美”的嘗試,在那邊先做起來的COART藝術嘉年華,人流量已經大約在15萬人次。而當小鎮的樣板區開放時,展現的是這樣一幅文化藝術生活情景……入駐的商家多少帶有文化氣息,咖啡館、客棧、機車俱樂部、有機生活館、日本料理店;每個周末會有兩天的文創市集;每年會舉辦兩屆橫跨18個門類的藝術嘉年華,有音樂、戲劇、舞蹈、時尚單元、美術展覽、獨立書店等。盡管按李亞鵬的說法,小鎮的知名度一度超越麗江,可在2015年6月,李亞鵬便以1.98億元的價格將麗江雪山藝術小鎮51%的股權轉讓給了陽光100,這算是一個轉折點。
中書并不是重資產模式,當時國內房地產勢頭正好,麗江雪山小鎮也踩在文旅爆發前夜,為什么著急轉讓出股權?按李亞鵬的話說,“一個幼兒園投了6000萬,只是一個幼兒園,那還有嘉年華公司、市集公司,有其他那么多家十幾家公司呢,所以并不是我們沒有一點兒錢,只是這些一字排開的項目都需要用錢,齊頭并進難是難在這里”,他們需要更多的資金,而當時中書的資信水平并不足以支撐質押到足夠的資金,而小鎮項目面臨巨額的債務到期壓力,于是有了這筆交易,交易完成后,李亞鵬方不再是控股者。
陽光100一接手,操盤思路又回到了傳統的以強營銷為策略的思路上,此前的所有藝術活動包括嘉年華、市集、中國好機友的年度騎行活動等等,雪山藝術小鎮的所有藝術活動全都叫停了,而根據陽光100集團年報,2015年該項目銷售金額為6800萬元,2016年為1600萬元,2017年為8100萬元,2018年僅有1300萬元。
對于這個表現,李亞鵬的伙伴、中書資源董事施寶成是不滿的,在股份轉讓完成,陽光100入駐后,項目操盤團隊全部換成陽光100方面人士,開發實際執行的控制權,比如對成本的控制、對施工的控制都到了陽光100手里,而陽光100身上傳統開發商的房屋建造基因導致了快速地開發和快速地銷售,至于中書方面前期的導入行為和銷售后的運營行為則并不太關心,“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跟陽光100的合作到今天為止,非常明確是不成功的。這份不成功不僅表現在麗江雪山小鎮項目房屋的出售率低迷,更在于在兩方合作時,陽光100并沒有對中書的長板表現出對等的認識與尊重”。
李亞鵬的遺憾也在這一點,他曾經跟易小迪說,“如果你可以像我信任你對成本和工程管控一樣放心,我對于文化藝術內容和行為的管控和放心,我們會做得更好”。
不過在操盤小鎮的這些年后,李亞鵬多少想清楚一點,“深度跨界是偽命題,還是應該合作,各取所長”,他有點好笑地說起自己這么多年就下過兩次工地,下去也只有兩句話,“注意安全”“搞好衛生”,是的,他不懂這行,還要他說什么呢?
為什么十年都沒做出什么商業成就,李亞鵬還是如此執著?
這是他從2010年確定的“最大的人生方向”,早年偶然間踏入演員路,上天垂青,一路順遂,聲名與金錢得來容易,也因為一切太過容易了,他心里總覺得要做點什么,從2000年起每年只花三四個月時間拍一部戲,其余時間都用在尋找人生方向,就這么過去十年,決定投入到文化行業,重現書院中國。
盡管后來他很少拍戲,但可能演員這趟順利行程給他留下的比他意識到的東西要更多,就比如當時在麗江的項目上,有報道稱李亞鵬做事完全是一副“但求最好還求最貴”的樣子,不過在施寶成看來,這種說法并不準確,李亞鵬的要求是“最對味兒的”,類似于國內餐食調味時常說的“鹽少許”,但這個東西說不清道不明,常常需要不斷地嘗試,成本損失多就落在這里,對于這個事情,主持工作的施寶成倒也沒有埋怨,而是積極投入,他知道文化的東西最后終歸是要落到這個東西上的,他們就是得為“鹽少許”不斷地付出代價。
這聽起來像不像走慣了順利的路沒吃過苦頭的人的所為?還有說起來,他旗下的中書集團在做的以書院為核心的傳統文化板塊與以COART為核心的當代文化板塊,是奔著要構建屬于文化與藝術的系統、生態,但他也承認,“情懷是夠的,時間也是無盡投入,每天七點半起床上班,但是,關鍵就在于選了做生態這樣一個方向,我的能力是不匹配的,所以過去這十年非常困難,力所不能及”。
但如果說人生有重來的機會,他可能會把這趟路上“hard模式”的難度調低一點,因為過去失去了很多陪伴家庭的時間、留給自己的興趣愛好的時間,“個人角色上,的確有很大的損失,現在有很多企業家在事業上達到了一定成就,但卻把身體搭進去了,這其實沒有那么值得”。
從14歲開始下圍棋,不過現在連這個最大的愛好,他都給不到多少時間,辦公室電腦上的圍棋游戲被刪掉十次不止,但卻在某一刻又被裝回來了。
看,人總是在和自己較勁,也總還需要和自己和解。那么到底是不是應該依循世俗去評價這場人生道路選擇的正確性呢?“成功與不成功取決于我們對成功的定義在哪里。”于是李亞鵬得到了這樣的答案。
“我當然喜歡錢,我需要錢,我需要更多的錢去實現我想要做的事情而已,我曾經是一個車迷,我十年都沒有花錢給自己買過一輛車,有一些新車,但是都是朋友送的,這些我認為不重要的,大概這就是年少成名的好處,讓我早早過了那樣一個階段。”李亞鵬說。
走過一次的路,重新再走一次也依然面臨不確定性,而李亞鵬看起來似乎很有信心,“我們在文化領域做了二十年,在地產領域做了十年,在文化和地產的共生、共融的道路上探索了十年,我相信這些是成立的,我們是有能力打出一個成功的樣板,當然這還需要一些落地的細節”。
只是,2017年啟動的鄭州文谷項目,也還需要3~5年才能有進展,李亞鵬倒覺得這不是要緊事,他覺得中書已經被發現了,以后的路會越來越好走的,“前些年行情好,地產開發商房子不愁賣出去,沒有多少精力做產業化內容,但這兩年,排名前30的開發商基本都成立了自己的產業開發集團,不管是地產開發商還是地區政府對內容的需求都越來越旺盛了,這是中書資源的機會,當大家回頭拋棄了互聯網、人工智能太過于摸不著的東西開始轉向到生活、消費類東西的時候,我們開始被發現了”。
為什么在這件事上,時間要以年為計算單位,按施寶成的話,因為文化這種精神上的東西,與物質的打通、融合本身就是很漫長的過程,它必須要找到在原有物質基礎上的生根基礎,還要找到它蔓延生長的環境,同時還有傳播的領域與通道,再有大眾消費習慣的養成也都需要時間。
更何況李亞鵬一直想著構建系統,系統是龐大的工程,更耗時間與資金。這些年下來,他當然知道從商業角度而言,正常的路徑是先把資源、精力與時間投入到一件事上,做成了之后再去做別的,但他還是選擇要做生態圈,覺得這樣才能產生大的價值,于是,書院小鎮、COART麋鹿藝術商業街區、博物館藝術小鎮、泰迪冰雪世界、培雅耕讀村落、星巒營地教育小鎮……諸多業務一字排開,齊頭并進。
關于博物館藝術小鎮,在李亞鵬的想法中,是一個全球博物館的集錦,或者說是薈萃,中書資源依托母公司旗下的故宮博物院文創、大英博物館文創等十幾家博物館資源來打造,集購物觀光、休閑度假、主題居住等為一體。
“我媽就勸我說不要做這么多事情了,輕松一點兒吧。后面這些話說起來太假了,但我確實是這么想的。我想人活著總要給自己尋找一個使命,那么我的使命就是希望這一個世界可以變得更美好一點兒,哪怕只是一點點,因為我也沒有很了不起,但改變一點兒是有可能的。”李亞鵬這么說道。
說到更美好,他舉了一個通過社區文化植入給社區帶去改變的例子,“我們五年前在昌平區的一個農村,做了一個小小的兩百平米的鄉村公益書院,每一個周末有免費輸出的課程,一兩年之后,那個村里面老頭、老太太沒有人再跳廣場舞,都是跟著老師打太極拳、寫書法、下圍棋,每天白天跑到院里喝茶,自己補茶葉,帶水果,打掃衛生……”這給了他關于文化服務進入地產時會產生價值的信心,而當這個價值轉換成價格時,至少是要比原來的高。
“應該高多少?”
“我覺得至少是要高,哪怕是一塊錢。說高多少也沒有依據,但是從概念上沒人會認為不會高。”
商人李亞鵬給了我一個商業性很弱的答案,非常的不Business,因為在商業的世界里一切應該可量化。
在施寶成的眼里,李亞鵬完全不是商人,商人先逐利,就拿他自己來說,什么事擺到面前他下意識就是要想明白三個問題:第一,這件事情和我有什么關系?第二,我會得到什么?第三,我會付出什么?而李亞鵬呢,最起碼在他看來,李亞鵬從來不想這三個問題,所以根本不是商人。
但他覺得,李亞鵬是一個好人,甚至是“過于太好”,對整個社會的信任和對周邊的信任導致了他對坑他害他的人缺乏了甄別力和反抗力,導致更多負面新聞的產生,“坑害、利用或消費也好,他周邊有太多的人在消費他,他對于這種消費沒有甄別力和抵抗力”。
我問李亞鵬,你是一個好人嗎?他的答案是,會盡量做一個好人,哪怕要忍受做一些不潔或者是其他的。
*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中國企業家”(ID:iceo-com-cn),作者:連然,原標題:《電競圈的魔幻現實:主播身價過億,但十八線“電競小鎮”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