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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與資本的聯姻,又令一個創業者徹底從自己創辦的企業出局了,張蘭已經與俏江南沒有任何關系。
與多數案例創始人因“對賭”失敗而出局不同的是,俏江南從鼎暉融資之后,由于后續發展陷入不利形勢,投資協議條款被多米諾式惡性觸發:上市夭折觸發了股份回購條款,無錢回購導致鼎暉啟動領售權條款,公司的出售成為清算事件又觸發了清算優先權條款。日益陷入被動的張蘭最終被迫“凈身出戶”。
而在此過程中對應呈現出的,則是VC/PE在投資中利用條款對自身利益形成一環扣一環的保護。
2015年7月14日,新浪微博上一個名為“@餐飲業那些事”的ID爆料稱,張蘭徹底出局俏江南。
23年辛苦創業,最終落得從企業“凈身出戶”的下場,這便是俏江南創始人張蘭的全部故事。如果沒有和資本聯姻,張蘭或許沒有機會去嘗試實踐其宏大的抱負,或許至今僅僅維持著小富即安的狀態,但至少還能保全她對企業的控制。
俏江南隕落的案例,映襯著張蘭作為創業者與資本打交道時對游戲規則認知的不足,同時還夾雜著高估值預期下的進退維谷。
6000萬元的原始積累
1988年,一如數年之后熱播劇《北京人在紐約》中所描述的,出身于知識分子家庭的張蘭,放棄了分配的“鐵飯碗”,成為潮涌般奔赴大洋彼岸洋插隊者的一員,去了加拿大。在多倫多,張蘭靠著刷盤子、扛牛肉、打黑工,進行著自己的原始積累。她的目標是攢夠2萬美元,然后回國投資做生意。終于,在1991年圣誕節前夕,張蘭懷揣著打工掙來的2萬美元和創業夢,乘上了回國的飛機。
此時,張蘭與日后“92派”(鄧小平南方視察之后辭職下海的企業家)的代表性人物—諸如泰康人壽的陳東升、萬通地產的馮侖、慧聰網的郭凡生—基本處于同一起跑線上。
1992年初,北京東四大街一間102平方米的糧店,被張蘭租下并改造成了“阿蘭餐廳”。伴隨南方而來的春風吹遍神州,阿蘭餐廳的生意隨之逐漸紅火。之后,張蘭又相繼在廣安門開了一家“阿蘭烤鴨大酒店”,在亞運村開了一家“百鳥園花園魚翅海鮮大酒樓”,生意蒸蒸日上。
2000年4月,張蘭毅然轉讓了所經營的三家大排檔式酒樓,將創業近10年攢下的6000萬元投資進軍中高端餐飲業。在北京國貿的高檔寫字樓里,張蘭的第一家以川劇變臉臉譜為Logo的“俏江南”餐廳應運而生。
鼎暉的橄欖枝
在多數餐飲業還處于滿足顧客“吃飽”的粗放式狀態時,張蘭的俏江南開始追求讓顧客“吃好”,于是高雅的就餐環境成為俏江南當時顯著的賣點。
不僅如此,張蘭還不遺余力地提升俏江南的品牌層次。
2006年,張蘭創建了蘭會所(LAN Club)。她直言創建蘭會所“就是沖著2008年北京奧運會這個千載難逢的創名機會去的”。緊接著俏江南又中標了北京奧運唯一中餐服務商,在奧運期間負責為8個競賽場館提供餐飲服務。
張蘭宣稱首家蘭會所總投資超過3億元,其中花費1200萬元請來巴黎Bacca-rat水晶宮的法國設計師菲利浦·斯塔克(Philippe Starck)擔當會所設計。當年,媒體以充滿羨慕的筆調描述了會所的奢華:“一支水晶杯上萬元,一把椅子18萬元,一盞百樂水晶燈500萬元,滿屋鑲嵌著約1600張油畫……”,其中就包括張蘭于2006年在保利秋季拍賣會上耗資2000萬元拍下的當代畫家劉小東所作長10米、寬3米的巨幅油畫《三峽新移民》。
這家蘭會所,與其說是針對高端奢華人群的消費餐廳,還不如說是一家充滿藝術氣息的私人博物館。
2008年7月,蘭·上海正式創建,目標直指2010年上海世博會商機。之后,俏江南旗下4家分店成功進駐世博會場館,分別是兩家俏江南餐廳,一家蒸steam,以及一家蘭咖啡。
至此,俏江南的中高端餐飲形象可以說已經相當鮮明,并且在全國多個城市開出了數十家分店。
餐飲業雖然市場總容量巨大,而且消費剛需屬性特別強烈,但卻是典型的“市場大、企業小”的行業,行業集中度異常之低。散亂差、標準化不足,使得該行業長期以來難以得到資本的青睞,始終依靠自有資金滾動式發展。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成為餐飲業與資本結合的分水嶺。資本為規避周期性行業的波動,開始成規模地投資餐飲業,在短時間內涌現出百勝入股小肥羊、快樂蜂收購永和大王、IDG投資一茶一座、紅杉資本投資鄉村基等資本事件,全聚德(002186)與小肥羊(00968.HK,已于2012年2月退市)先后于A股及港股成功上市,2009年湘鄂情(002306,現更名為*ST云網)登陸A股。這無疑給中國內地的餐飲業注入了資本興奮劑。
在這種背景之下,既有規模優勢又有高端標簽、還有奧運供應商知名度的俏江南,能夠招來資本伸出的橄欖枝就屬情理之中了。
2008年下半年,在易凱資本王冉的撮合之下,張蘭結識了鼎暉投資的合伙人王功權。俏江南張蘭與鼎暉王功權,前者急需資金擴張,后者則是有意愿入股的金主,二者自然一拍即合。據稱最初達成的投資意向是鼎暉與中金公司聯合投資俏江南,但后來中金公司因故并未參與,僅鼎暉實際作出投資。
根據當時媒體的報道,鼎暉以等值于2億元人民幣的美元,換取了俏江南10.53%的股權(圖1)。據此計算,俏江南的(投資后)估值約為19億元。
由于無法獲悉俏江南當時的盈利狀況,因而也就無從判斷這個估值究竟是低估還是高估。在張蘭看來,俏江南是被低估的,而另一家曾有意投資俏江南的機構透露說,鼎暉的報價是他們報價的近3倍。相較而言,鼎暉顯然又是出了高價。
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張蘭認為公司被低估都是人之常情。站在創始人的角度而言,顯然是希望以盡可能少的股份換取盡可能多的資金。
暗藏殺傷力的投資條款
既然是私募股權融資,創業方與投資方自然少不了要簽署包含系列條款的投資協議,比如董事會條款、防稀釋條款、競業禁止條款,以及外界耳熟能詳的對賭條款等。這一系列投資條款清單,少則十幾條多則數十條,是VC/PE在過往的實踐中吸取各種教訓而總結出來的,以全方位對創業方形成各種制約、保護自身的投資利益。
俏江南融資之后,由于后續企業發展陷入不利形勢,使得投資協議中的系列條款被多米諾式惡性觸發—股份回購條款、領售權條款、清算優先權條款,令張蘭日益陷入被動,乃至于最終被“凈身出戶”。
在講述俏江南是如何連環觸發投資條款之前,先來普及一下這幾條條款的具體內容。
典型的清算優先權條款如下:如公司觸發清算事件,A系列優先股股東(即投資人)有權優先于普通股股東(即創業股東)每股獲得初始購買價格2倍的回報。此處的“清算”,并不單指我們通常所理解的、因資不抵債而無法繼續經營下去的破產清算。更進一步,如果公司因合并、被收購、出售控股權,以及出售主要資產,從而導致公司現有股東占有存續公司的股權比例低于50%,同樣也被視作清算事件。
典型的領售權條款如下:在公司符合IPO之前,如果多數A類優先股股東同意出售或者清算公司,剩余的A類優先股股東及普通股股東應該同意此交易,并以同樣的價格和條件出售他們的股份。
典型的股份回購條款如下:如果大多數A類優先股股東同意,公司應該從第5年開始,分3年回購已經發行在外的A類優先股,回購價格等于原始發行價格加上已宣布但尚未支付的紅利。當然,股份回購的觸發方式,也可以不是優先股股東投票表決,而是由條款規定具體的某一時間性事件觸發,比如5年之內企業未能實現IPO,則觸發股份回購條款。
接下來,不妨具體來看看,俏江南是如何隨著時間和局勢的演進,逐一觸發這些條款的。
夭折的A股上市
實現融資的俏江南逐漸變得高調起來,張蘭四處公開演講并接受媒體采訪,當時關于俏江南的報道,滿是張蘭的口號式愿景—“要做全球餐飲業的LV(路易·威登)”、“下一個十年末進入世界500強”、“再下一個十年末成為世界500強的前三強”。外界幾乎無法判斷,這究竟是張蘭在媒體面前的夸夸其談,還是其頭腦發熱真的認為目標能實現。
就在此期間,其兒子汪小菲與臺灣明星大S(徐熙媛)的婚戀,成為媒體娛樂版追逐的頭條,客觀上也大幅增加了俏江南的曝光度。
除了高調曝光之外,資金實力得以增強的俏江南也明顯加快了擴張速度,計劃在2年內增加新店20家,到2010年末分布于全國的店面總數超過50家。
鼎暉的投資,給俏江南帶來資金的同時,也給其套上了枷鎖,令其不得不疲于奔命。當時媒體報道稱,俏江南與鼎暉簽署了“對賭協議”:“如果非鼎暉方面原因,造成俏江南無法在2012年底之前上市,鼎暉有權以回購方式退出俏江南?!?/p>
實際上,這并非“對賭條款”(估值調整條款),而是“股份回購條款”。換句話說,俏江南2008年融資之時,雙方就已經明確約定,如果公司不能在2012年末之前實現上市,則俏江南必須要將鼎暉手中的股份回購回去,而且必須保證鼎暉的合理回報。
VC/PE作為財務投資人,其典型特征便是要謀求退出,IPO及并購退出是最主要的兩個退出通道,尤其是IPO退出。一只投資基金的存續期通常都是10年左右,其大部分的投資項目都是在前4年進行,所以通常在投資后5-7年有退出變現需求,以便基金到期之后將變現的資金收攏并歸還分配給基金的出資人(LP)。
因而,鼎暉要求俏江南在2012年末之前(也就是投資后4年之內)實現上市是合理的,因為俏江南IPO之后,鼎暉所持有的股份還有一年左右的禁售期(視不同交易所而定),解禁之后鼎暉才能套現股票,而從解除禁售到套現完畢也需要一定的時間。
按照這個時間表,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從現金投出去到現金收回來,這個循環也需要6-7年時間。如果俏江南不能按照這個時間表完成IPO的話,退而取其次謀求并購的方式(俏江南被第三方收購)退出就變得不可預期,鼎暉為了保證退出的順利,便會設置一個兜底的條款:萬一上不了市,企業方必須回購我的股份,保證我順利退出。
正因為這個條款的約束,俏江南不得不加速自己的IPO進程。
2011年3月,俏江南向中國證監會提交了于A股上市的申請??紤]到A股上市的排隊企業數量以及審核流程,要實現2012年底之前上市,時間已經相當緊迫了。
天有不測風云,上市申請提交之后,俏江南的材料實際處于“打入冷宮”狀態,監管層凍結了餐飲企業的IPO申請。在此之前,整個A股市場僅有2007年上市的全聚德和2009年上市的湘鄂情兩家餐飲上市公司。當時除了俏江南之外,與其遭遇相同命運的,還有比俏江南更早提交上市申請的順峰集團、狗不理和廣州酒家等餐飲企業。據稱,餐飲企業的IPO申請之所以處于凍結狀態,原因是,“采購端與銷售端都是現金交易,收入和成本無法可靠計量,無法保證會計報表的真實性”。
2012年1月30日,中國證監會例行披露的IPO申請終止審查名單中,俏江南赫然在列。
其實,在半年前張蘭就已經預估到這個結果了。上市的不順利,令張蘭對投資方鼎暉頗有微辭:“引進他們(鼎暉)是俏江南最大的失誤,毫無意義。民營企業家交學費唄。他們什么也沒給我們帶來,那么少的錢稀釋了那么大股份?!睆執m還抱怨道,她早就想清退這筆投資,但鼎暉要求翻倍回報,雙方沒有談攏。
張蘭的不滿僅有寥寥數語,但卻被眾媒體進行了標題黨式的病毒性傳播:《張蘭:引進鼎暉投資是俏江南最大失誤》,頓時一石激起千層浪。
由于反響過于巨大,張蘭擔心這種轉播帶來的不利影響,當媒體再問及此事時,張蘭又澄清道:“我覺得是誤傳吧。在2008年金融危機時,我們希望能在商業地產上抄個底,鼎暉很信任我們,是在這個情況下投資俏江南的,P/E(市盈率)也非常高,現在傳出這樣的事情,可能是有一些原因,我也不想多說了?!?/p>
這前后相左的言論,越發凸顯出張蘭當時矛盾的心理:想倒苦水,又怕外界過度解讀。
當然,抱怨歸抱怨,“2012年底之前完成IPO”的緊箍咒依然戴在張蘭頭上。A股無門,俏江南不得不轉戰港股。
赴港IPO波折
2012年4月,來自于瑞銀證券的消息稱,俏江南將于第二季度赴港IPO,融資規模預計為3億-4億美元。但此后大半年,再無關于俏江南赴港上市進展的消息。
直到2012年11月,張蘭變更國籍的事情被媒體意外曝光。
事件的背景是,跟隨張蘭創業多年的馬先生因身體原因離職,其與俏江南及張蘭簽訂了一份《離職補償協議》。協議約定張蘭將其名下位于北京市朝陽區的一套房產過戶給馬先生,但張蘭遲遲未予辦理過戶手續,馬先生便將張蘭訴至朝陽區法院。
該案于2012年9月立案之后,法院發現無法送達傳票,進一步向戶籍所在地派出所核實才知,張蘭已于9月17日移民并已將戶口注銷。
此事甫一曝光,立刻引發了外界對張蘭移民的議論,特別是其已經移民卻還保留著朝陽區政協委員的身份,更是招致大量質疑。后朝陽區政協發布消息稱,已與張蘭本人取得聯系,并于11月26日收到張蘭因國籍變更愿意退出朝陽區政協的文字申請。
隨著張蘭移民目的地浮出水面—加勒比島國圣基茨,其移民的真實原因也逐漸明朗—規避監管,曲線完成境外上市。
2012年4月俏江南決定從A股轉道赴港上市,那么其必須拆除境內架構轉而搭建紅籌架構。如果要實現鼎暉投資協議中約定的2012年底之前完成IPO,時間顯然已經相當緊迫。而橫在面前的10號文《關于外國投資者并購境內企業的規定》又是一道不小的檻,如何以最快捷的方式規避10號文成為首當其沖問題(詳見附文《規避10號文的四個法律邏輯》)。
按照法律界的實踐來看,張蘭變更國籍顯然成為規避10號最快捷的方式,而在移民目的地的選擇上,顯然也是手續越快捷的國家越好。加勒比島國圣基茨因而成為最佳目標,這個國家完全是彈丸之地,領土總共兩個島,總人口才3萬多,辦理移民的手續異常便捷。于是便有了前文所述的,張蘭于2012年9月17日移民并已將戶口注銷。
張蘭自嘲道:“如果不是為了企業上市,我為什么要放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身份,去到一個鳥不拉屎、氣溫40多度的小島?去一次我得飛24個小時,幾百年前那是海盜生活的地方。”
可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即便境外上市的政策障礙規避了,市場的寒冬卻令俏江南的上市之旅前景依然黯淡。加之2012年12月 “中央八項規定”出臺,受此影響,奢侈品、高檔酒店、高端消費等皆受影響。這對定位于中高端餐飲的俏江南無疑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俏江南從未公開披露過其詳細的經營業績數據,不過可以參考已經上市的同為中高端餐飲的湘鄂情的經營數據,以體會一下市場寒潮。
2012年,湘鄂情的營業收入達到歷史峰值的13.64億元,但10.4%的營收增長率卻較上一年度的33.8%大幅下滑。2013年其營業收入下滑至8.02億元,2014年進一步下滑至6.21億元,2015年上半年更是僅有1.94億元營收。
從湘鄂情的利潤情況來看,其2011年的凈利潤達到歷史峰值的0.94億元,2012年下滑至0.81億元,2013年虧損5.7億元,2014年進一步虧損7.14億元。
由此可以推想,俏江南沖刺上市之時,市場寒流是何等的猛烈。
2012年12月初,俏江南集團總裁安勇對外透露,俏江南赴港IPO已通過聆訊。在此之前,俏江南在投行的帶領下拜會了香港市場的各路機構投資者,但在市場寒流面前,潛在投資人顯然不可能給出高估值,投資人愿意出的價格與張蘭的預期相差過于懸殊。
張蘭決定等待更好的股票發行時間窗口。
可是,張蘭不但沒有等來市場的回暖,反而是形勢的每況愈下。即便鼎暉同意IPO的時間點延后半年,俏江南的赴港上市也沒能實現。
投資條款連環觸發
如果俏江南最早不是選擇A股,而是直奔港股而去,則其可能在高端餐飲寒潮到來之前的2011年就實現了IPO。俏江南及張蘭的命運也就截然不同。
俏江南最終未能實現2012年末之前完成IPO,導致其觸發了向鼎暉融資時簽署的“股份回購條款”。這就意味著,俏江南必須用現金將鼎暉所持有的俏江南的股份回購回去,同時還得保證鼎暉獲得合理的回報。
假設鼎暉在協議中要求每年20%的內部回報率的話,那么鼎暉2008年2億元的原始投資,2013年要求的退出回報至少在4億元以上。
處于經營困境之中的俏江南,顯然無法拿出這筆巨額現金來回購鼎暉手中的股份。在惡劣的形勢下,俏江南的門店數量從2012年末的70家縮減至50余家,由此可以推想其實際的財務困境。
上市上不了,讓俏江南回購股份對方又掏不出錢,鼎暉在俏江南的投資似乎退出無望了。其實不然,鼎暉依然還有后路可循。既然俏江南沒錢回購,那就設法將手中的股權轉讓給第三方。此時,當初簽署的“領售權條款”就開始發揮作用了。
領售權,乃領銜出售公司之權利,按照標準條款,如果多數A類優先股股東同意出售或者清算公司,則其余的股東都應該同意此交易,并且以相同的價格和條件出售他們的股份。
在俏江南案例中,A類優先股股東只有鼎暉一家,因此只要其決定出售公司,張蘭這個大股東是必須無條件跟隨的。那么,鼎暉只要能找到愿意收購俏江南的資本方,鼎暉就能順利套現自己的投資,張蘭也得跟著被迫賣公司。
顯然,俏江南的命運已經不再掌握在張蘭手中了,一切都由鼎暉說了算。正是在這個背景之下,2013年10月30日,路透社爆出歐洲私募股權基金CVC計劃收購俏江南的消息。
假如接盤的CVC愿意出高價收購俏江南,那么鼎暉只出售自己那部分股權或許就能獲得預期的回報,也就未必會強迫張蘭跟隨其一塊出售股份了。當然,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收購方執意要控股企業,那么張蘭只能跟隨出售股權,或者同意收購方額外增資進來稀釋張蘭自己的股權比例。
假如CVC并不愿意高價收購俏江南,那么鼎暉說不定賣了自己那部分股權還不夠自己當初的投資本金,則其必定會要求張蘭跟著賣股權。根據投資條款約定,只要二者合計出售股權的比例超過50%,則可以視作是清算事件。
一旦清算事件發生,鼎暉則可以啟動“清算優先權條款”:A系列優先股股東(即投資人)有權優先于普通股股東(即創業股東)每股獲得初始購買價格2倍的回報。
這個條款最終會導致什么結果呢?假如張蘭和鼎暉一并出售公司的股權,所收到的出售股權款中,要優先保證鼎暉初始投資額2倍的回報,如有多余才能分給張蘭,如果沒有多余則張蘭顆粒無收。
2014年4月,CVC發布公告宣布完成對俏江南的收購。根據媒體的報道,CVC最終以3億美元的價格收購了俏江南82.7%的股權。由此可以推測,除了鼎暉出售的10.53%,其余超過72%的部分即為張蘭所出售。
CVC以3億美元獲得82.7%的股權,按照當時的匯率折算,這筆交易中俏江南的整體估值約為22.1億元,僅僅略高于鼎暉2008年入股時的19億元估值。這就意味著,鼎暉出售自己那部分股權僅能保本,假如鼎暉按照協議要求獲得至少2倍甚至更高的回報,則差額部分需要張蘭出售股份的所得款項來補償。
假如媒體報道的交易價格屬實,則據此計算張蘭出售72%的股權能獲得近16億元,除了拿出2億-4億元用于補償鼎暉,她自己也獲得超過12億元的套現款。
CVC入主俏江南之后,張蘭成為僅持股百分之十幾的小股東。
這一切,都是投資協議條款連鎖反應的結果:俏江南上市夭折觸發了股份回購條款,無錢回購導致鼎暉啟動領售權條款,公司的出售成為清算事件又觸發了清算優先權條款。由此可見,VC/PE在投資中利用條款對自身利益形成一環扣一環的保護。
CVC的“藥方”令張蘭凈身出戶
張蘭落得個尷尬的小股東地位之后,關于她和俏江南的故事,似乎應該就此畫上一個句號了。明面上,她還是俏江南的董事長,但她已然無法左右俏江南的發展了,或許只能安于做一個小股東了。
但故事還沒結束。
CVC作為歐洲最大的私募股權基金,對于投資自然是精于算計。雖然CVC有意進入中國餐飲業,而且此前還收購了連鎖品牌大娘水餃,但對于鼎暉拋過來的俏江南這個“燙手山芋”,自然是多了一分謹慎。
因此,CVC不僅將收購價格壓得很低,而且其并未打算全部靠自己掏錢來收購俏江南。
為了降低自身的風險,CVC對俏江南采取的是“杠桿收購”的方式。這種方式最大的特點就是,自己只需支付少量的現金,即可撬動一個大的并購,因而被稱為杠桿收購。杠桿收購中,自身支付資金之外的收購款依靠債權融資獲得,而還款來源則依靠收購標的日后產生的現金流來支付。
CVC對俏江南的杠桿收購按如下步驟進行:首先,CVC用少量資金出資設立一家專門用于并購的殼公司“甜蜜生活美食控股”;之后,以該殼公司為平臺向銀行等債權方融資,并將股權抵押;接著,殼公司向張蘭及鼎暉收購俏江南的絕大部分股權;最后,殼公司將俏江南吸收合并,合并之后俏江南注銷,殼公司更名為俏江南,張蘭持有的原俏江南少量股權轉變為新的俏江南的少量股權(圖3)。
這樣,原殼公司為收購而欠下的債務就由新的主體俏江南承接,俏江南的股權也相應質押給了銀行等債權方。日后,債務償還就依靠俏江南的內部現金流來還款。
據了解,CVC收購俏江南的3億美元總代價中,有1.4億美元系從銀行融資獲得,另外有1億美元是以債券的方式向公眾募集而來,CVC自身實際只拿出6000萬美元。
顯然,CVC只付出很小比例的現金即完成了對俏江南的收購。日后如果俏江南的經營狀況理想,依靠自身現金流完成債務償還,則CVC所持有的大比例股權,無論是IPO還是協議轉手,皆可獲得高額回報。假如收購之后俏江南的經營不理想,無法償還收購時發生的債務,俏江南的股權則被債權方收走,CVC最多也就損失6000萬美元。
進入2014、2015年,公款消費的幾近絕跡疊加經濟增速的放緩,高端餐飲復蘇變得遙遙無期,CVC所期望的依靠俏江南的現金流來償還并購貸款的設想根本無法實現。
CVC不愿在俏江南的泥潭里陷得更深,索性就放棄俏江南的股權,任由銀行等債權方處置俏江南了。隨后,便有了微博上“張蘭徹底出局俏江南”的爆料。
張蘭隨之委托律師發布聲明澄清道:“據相關媒體報道及經本律師調查,CVC因其未能依約向銀團償還約1.4億美元收購貸款,銀團已經授權香港保華顧問有限公司的代表于2015年6月23日出任俏江南集團的董事,CVC的委派代表不再擔任俏江南集團的董事會成員。”
由于當初并購時抵押的是俏江南全部的股權,張蘭也跟隨失去了自己在俏江南的少數股權。張蘭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聲稱,CVC未經她同意而抵押了她那部分股權,她將起訴CVC。但實際上,股權質押給債權方是當時并購時所簽署的一攬子協議其中之一,即便張蘭沒有逐一細看條款,但她在協議上簽了字是基本可以肯定的。畢竟,沒有她的簽字絕不可能辦得成股權質押手續。
張蘭聲稱要重回俏江南,但其法律顧問陳若劍認為“不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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