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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我在展望2019年時曾經認為,旅游數據泡沫會破裂,但事與愿違,各地旅游數據依然在高位運行,甚至更高。
2020年,一場大疫情之下,希望旅游數據在多重作用下回歸本質,宏觀旅游研究也就有可能取得高質量的成果,我也滿懷期待。有些事情,要用更負責任的態度向產業有所交代,也為了行業更健康的發展。
傳統的人工統計方法基于統計學的填報和抽樣調查,存在著游客規模估計不準、統計效率低下、統計和數據建設普遍存在“怎么算”不清楚、“何時發”無預期、“誰應對”沒體系等問題。在新的發展環境和發展模式面前,傳統的做法越來越難以應付。
旅游企業和旅游管理部門對新的統計方法,特別是大數據等新技術應用的熱盼和渴望,源于對發展掌控力缺失的憂患。由于大數據具有客觀性的特點,可信度大大高于調查問卷,將之納入旅游統計是發展的必然趨勢。不但如此,大數據等新技術的應用帶來的不僅僅是方法的變革,而且將帶來實踐和認知模式的重塑。引入新的技術手段,不能“新瓶裝舊酒”,簡單套用原有的統計框架和統計模型;若不是系統性的全面革新,將帶來一系列的沖突和矛盾,產生事與愿違的效果。
過去采用人工統計時,缺乏客觀依據。現在有了大數據,理應提供更準確的統計結果。但是,在引入大數據之后,卻存在較為嚴重的旅游統計數據虛高的現象。除了旅游部門(實際上,旅游部門自己也存在懷疑)“相信”這些數據,其他政府部門很少采納,學者也不敢以之作為研究依據。
如果再不正本清源,長此以往,不但會對旅游統計數據的社會公信力造成不良影響,影響地方黨委政府對旅游業的宏觀調控和有效管理,也會毀了中國旅游的聲譽。
圍繞四個方面,我談談對旅游統計工作的幾點看法和建議。
一.對目前國內旅游數據存在的疑問
疑問一:國內旅游人數為什么“縱向不可加,橫向不可比”?
根據國家旅游局公布的數據,2016年、2017年的國內游客人數分別達44.40億人次和50.10億人次。本文對各省級行政單位公布的2016年和2017年國內旅游人數進行數據收集和整理(見表1),發現各地加總的數據達到了111.29億人次和130.75億人次,超過國家旅游局公布的國內旅游人數的2.5倍左右。
再看具體的省份,以2016年貴州省和廣東省的數據為例。2016年廣東省的國內游客人數為3.62億人次,同期貴州省達5.30億人次,超過廣東1.7億人次,約為廣東省的1.5倍。2017年貴州7.44億人次,廣東4.07億人次,相差3.37億。而截至2016年底,廣東省年末常住人口為10999萬人,貴州省年末常住人口只有3555萬人,約為廣東人口的三分之一。
兩組數據似乎存在矛盾,廣東人口基數遠大于貴州,經濟發展程度遠遠高于貴州,按常理推測,廣東國內旅游人數應大于貴州,而公布的統計數據并非如此。如此推斷,國內旅游統計中應含有不少水分。
表1:全國31個省、自治區、直轄市的國內旅游人數(2016、2017年)
數據來源:各省市2016年和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統計公報;2017年重慶市旅游業統計公報;2016年天津市統計年鑒;2017年山東省旅游業統計公報。貴州省2017年數據來源為2018年2月7日網易新聞。
疑問二:國內旅游人數與常識相悖?
航空通常作為外省市游客進入某一省份的主要交通方式,因此可以借用機場吞吐量數據來粗略估計省外游客規模。對比2017年全國各省會城市的機場吞吐量和國內旅游人數之比(見表2,呼和浩特和南昌數據暫缺),我們發現大部分地區的比例偏低,30%以下的地區有22個,占總數的76%。
此外,機場吞吐量的相對大小能夠大致反映省外游客規模,但2017年貴陽市的國內游客人數為14836.59萬人次(此人數沒有區分省內和省外游客,如果省外游客占50%,也達7400多萬),超過昆明市,約為廣州市的3倍;而同期貴陽龍洞堡機場的旅客吞吐量僅有1810.96萬人次,僅是昆明長水機場的40%,廣州白云機場的27%。這些數據與航空為主要省外游客交通方式的常識相悖。
表2:全國省會城市國內旅游人數與機場吞吐量(2017年)
數據來源:國內旅游人數來源于各城市2017年國民經濟和社會統計公報;機場吞吐量來源于中國民用航空局2017年民航機場生產統計公報。
注:標“-”處為未公布數據。
二.目前國內旅游人數是怎樣統計出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人次(人天)
上述數據的質量,從常識上就可以判斷,可信度不高。對政策制定者、管理者、投資者沒有太大的參考意義。那我們的游客量數據是怎么統計出來的?
在使用大數據之前,我們統計的計量單位是人次,如果一名游客在某目的地游覽了10個景點,就被統計了10次,加上住宿再統計1次,1名游客就變成了11人次;使用大數據之后,如果是使用手機漫游數據,統計的是實際上是人天數,每天被統計1次。并且假如設定離開居住地6小時、10公里就統計為游客,那越是大都市,就有越多的本地人通勤被統計為游客,還有可能一人帶二部手機的被統計為2名游客。
實際上,國內過夜游客的住宿登記是全世界最準確的統計,完全可以公布一個過夜游客數據,但這個數據與當前公布的數據相比,數量太小,“非常難看”,沒有哪個目的地愿意公布。
還有與游客量相關的是旅游總收入。貴州2017年公布國內游客有7億多人次,同時公布旅游總收入達到7116多億人民幣,每人次均消費大約1000元。貴州2017年GDP只有13540億元,旅游總收入(盡管旅游總收入不是旅游增加值,也可以大致比較一下)相當于GDP的52.55%。從常識來判斷似乎不大可能。
為什么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因為我們用游客抽樣調查的人均消費乘以人次(應該是人,如果一個游客被統計10次,收入就多計算了9倍),而游客抽樣調查更多的是省外游客的抽樣,他們的消費遠遠大于省內游客,所以又得出了旅游收入這樣又一個特別大的數字。
為什么要公布一個沒有多大決策、投資參考價值的“天文大數”,這不是本文要討論的問題。本文要討論的是在現有大數據技術條件下如何改進統計工作。
三、國內旅游人數的概念辨析—尺度“缺位”
1.國內旅游人數的概念辨析
追溯“旅游”、“國內游客”等概念,本文梳理了世界旅游組織、國家統計局以及《旅游地理學》教材中給出的定義,見表3。目前的定義主要圍繞游客的旅游動機和停留時間進行說明,但旅游活動作為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的空間流動過程,必然涉及地理尺度的轉換,現有定義卻缺乏對地理尺度的界定。
客源地和目的地兩個“地方”之間的邊界是什么?以往的概念中都沒有具體言明。筆者認為,對應中國國家的行政區劃體制,國內旅游的尺度轉換表現在“國家-省-市-縣”四個層級。
表3:“旅游”與“國內游客”的概念梳理
2.將尺度觀引入旅游統計的必要性——不同地理尺度下的國內旅游人數測算
那么尺度劃分對國內旅游人數的統計有什么意義?不同地理尺度的統計會得到怎樣的結果呢?根據上述的概念,旅游人數應是統計某一行政邊界外的人進入邊界內旅游的人數。例如,以省為單位,假設其他省份的人每年每人到該省旅游1次,則最大的可能國內游客人數,計算公式如下圖所示(1)式。
假設某省人口為4000萬,按照國內人口總數為13億計,則該省每年的省際可能最大游客人數為12.6億,全國31個省級行政區的合計省際可能最大國內游客人數達到390億左右。
同理,2016年末,全國有省轄地級行政單位共334個,那么以地級市為單位,假設其他地級市的人每年每人到該市旅游1次,則334個地級市可能的國內游客最大理論值將達到4329億(見式3);全國有縣級行政單位2851個,以縣級市為單位的可能的每年國內游客最大理論值更大。
注:(1)式中:k指全國人口總數,Xn指各省級行政區人口。(3)式中:k指全國人口總數,yn指各地級行政區人口。
由上述測算可知,不同尺度的旅游人數統計結果會產生極大差異,進一步說明了在旅游統計中進行尺度劃分的重要性。
3.將尺度觀引入旅游統計的現實意義
(1)分層級的旅游統計數據對旅游決策具有針對性的指導意義
回應文首提出的第一個疑問,目前國內旅游統計是以縣級尺度作為基層統計單位,通過逐層上報匯總,最終得到市級、省級的總體統計數據,從2016和2017年國家旅游局公布的全國國內游客數據看,全國數據應該是在各省數據基礎上做了取舍后得到的,小于全國各省的總和。但是這種統計方式得出的結果,對于旅游管理者的參考價值尚待商榷。
旅游的本質是產品出口的一種形式,外地人在本地的旅游消費,才能真正反映旅游對本地區的經濟貢獻。國家層面更多應該關注入境旅游,省級層面除關注入境旅游外,國內旅游應主要關注省際旅游,地級市層面和縣級層面依次類推。
當旅游統計概念體系增加尺度要素后,這個問題可以迎刃而解。“國家-省-市-縣”四類不同尺度的數據,統計對象也各不相同。就國內旅游統計而言,不同層級的政府關注不同尺度的旅游統計數據,從而可以對轄區內的旅游發展現狀進行正確的評估和判斷。
(2)尺度觀的引入可以論證地方旅游統計出現天文數字的可能性
回應文首提出的第二個疑問,通過上文的簡單測算,可知尺度與旅游人數呈現一定的負相關關系。對于某些熱門的旅游地,尺度越小,國內旅游人數可能呈爆發式增長。因為尺度越小,相應的地理邊界范圍越小,邊界兩側的互動更加頻繁;且邊界外的人口更多,意味著擁有更多的潛在游客。
四、構建“省-市-縣”國內旅游數據層次體系
綜上,筆者認為國內旅游人數統計應按照“省-市-縣”進行尺度劃分,分為三個層級:
(1)省際國內旅游人數:以省界為邊界,指該省級行政區以外其他省份的國內游客人數。例如廣東省的國內旅游人數,指的是除廣東省以外其他30個省級行政區的國內旅游人數。
(2)市際國內旅游人數:以市界為邊界,包括兩類:一是該市級行政區以外的省內游客人數;二是省外游客人數。例如廣州市的國內旅游人數,包括省內除廣州市以外其他20個地級市的旅游人數和廣東省外旅游人數。
(3)縣際國內旅游人數:以縣界為邊界,包括三類:一是該縣級行政區以外的市內游客人數;二是所屬市以外的省內游客人數;三是省外游客人數。例如廣州市海珠區的國內旅游人數,包括廣州市內除海珠區以外其他10個區的旅游人數、廣東省內除廣州市以外其他20個地級市的旅游人數及廣東省外旅游人數。
需要說明的是,上層級尺度的統計人數不計下層級尺度內部的旅游流動,因為上層級統計人數并非下層次統計人數的累計加和。
國家在發布國內旅游數據的時候,可以分層次發布,如省際之間的國內游客量,地級市之間的國內游客量,縣級之間的國內游客量。
各省(包括一部分地級市)旅游大數據中心的建立,在技術層面已經完全具備了按地理尺度進行游客統計的基礎。關鍵的問題是文化和旅游部、國家統計局要研討并確定新的統計口徑,旅游統計需要一次“革命”了。
五、結論
目前的旅游統計數據存在一些問題,與統計基本概念缺乏地理尺度的界定有關。為保障旅游統計數據的準確性與真實性,亟需將尺度觀引入旅游統計,建立“省-市-縣”的國內旅游統計層級體系。
在確定按地理尺度統計游客后,從技術層面上,可以統計人和人天,還可以統計過夜游客人數等。但無論哪種指標,都將為政府相關部門、旅游企業提供更具針對性的決策依據。
【易水注】拜讀過保繼剛老師及其團隊發表過的兩篇有關旅游統計的論文,一篇闡述理論(《將尺度觀引入旅游統計工作的幾點思考》,旅游導刊,2019年第1期);另一篇是大數據算法和案例研究(《大數據視角下的游客人數統計問題研究》,旅游論壇,2020年第1期),極見研究功力和拳拳之心。
在高質量發展主旋律下,有沒有可能破除“大”數據的迷思,真正回歸大“數據”價值本質。事實上,隨著“+旅游”、“旅游+”,行業的價值不僅僅就體現在數據上。我們愿意看見,將賦予數據之上的過多闡釋價值祛魅化,選擇輕裝上陣,繼續在充滿青春朝氣的道路上腳踏實地的前行。不然,一旦陶醉于“說大話”,往往“干小事”可能就不那么扎實。
*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 易水文旅”(ID:T-newmedia),作者:保繼剛,原標題:《中山大學教授保繼剛:對當前旅游統計工作的幾點看法和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