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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10月2日陳向宏在微信里說:終于完成今天任務。曬曬包工頭此方案中漂亮的天際線。現在有種混蛋的邏輯:用傳統工藝建造袓先民居叫“仿古”,中國工匠建自己民居幾千年了,為什么今天就該停止建造這樣唯美的建筑?!難道建什么外國小鎮比這更理直氣壯?吐槽完,收工回家。
他最想當的是建筑師,他最喜歡的是當烏鎮戲劇節主席的國際范兒,操盤烏鎮旅游16年,陳向宏畫了幾千座房子,把一個破敗小鎮開發改造為全國旅游收入最高的景區之一,4屆戲劇節,又讓烏鎮的魅力盛名海外。
剛剛過去的第四屆烏鎮戲劇節上,聚在一起的黃磊、孟京輝、賴聲川、田沁鑫還有陳向宏,他們每個人用兩個字來形容烏鎮,最后大家眼里的烏鎮是個天真、熱情、執著、聰明的小孩。陳向宏自認為是個修書匠,“烏鎮就像一個圖書館,很大的圖書館,有很多的殘本孤本,還有破損,我就不停地拿去修復。”
一筆一筆畫出來的民間奇跡
陳向宏手繪圖紙:古北水鎮沿河景觀圖及民俗示意圖
桐鄉濮院的規劃圖氣派地平鋪在地上,像是勇猛指揮官的作戰圖,占據了辦公室的三分之一,陳向宏指著一塊空白思忖著怎么才能拿下來納入規劃。房間另一頭是一張低矮老舊木椅,他窩進自己兒時的座椅,歡喜得不得了,水鄉子弟的恭謹雅意狀態自然流淌。
烏鎮在蘇杭之間,曾經是人流如織的風尚之地,陳向宏是烏鎮北柵人,在他的印象里烏鎮就是一個巨大的城鎮,各路消息靈通,時髦得很。但之后沒落頹敗得完全被世界遺忘,烏鎮曾是桐鄉最后一個通公路的鄉鎮,河邊衰墻垃圾堆鳥籠子,還有家家的馬桶,鎮上的人下崗、打工、留守,無所事事。
對于創新的不安存在于世界的每個角落,創新通常首先來自個體的愿景。
改造烏鎮最初是政府派遣,陳向宏卻把它變成了自己的追求,無數的古鎮被中國人愉快地弄死,他擔心如果放任自流烏鎮也會變成爛尾工程,這時候的陳向宏并沒有明確的目的性,只是簡單想著怎么能讓烏鎮活過來,并且能讓它更美。
2001年,安徽浙江拆了老街、老橋、老房子,線人第一時間通知他,他就派人派車運過來。編好號,后來全用在西柵。2016年初,烏鎮國際藝術節上荷蘭藝術家弗洛倫泰因·霍夫曼(代表作大黃鴨)粉紅魚停靠的地方——水劇場的斷橋就是他移花接木而來。
2005年,改造中的西柵,陳丹青和木心親眼看見掏空抽干的河道,泥漿累累,像個狹長的大戰壕,布滿工人,兩岸民宅只有屋架子,瓦片還沒鋪。
2006年西柵改造完工,河里放了水,陳丹青再次看到的西市河,艷陽高照,兩岸白墻黑瓦,雖然有片場的感覺,但與舊烏鎮天壤之別難以形容。那么多的房舍、轉角、橋洞都是陳向宏畫出來的。
陳向宏手繪圖紙:古北水鎮日月島平面鳥瞰圖
陳向宏的辦公室里最多的是他畫的草圖。山型河道村莊房舍,簡直是宋明時代的工筆軍事圖,一畫數千幅。
他最初畫圖始于改造東柵,當時他邀請古建筑保護專家畫出了東柵茅盾故居兩側200米范圍的改造設計圖,最后實在沒錢了,剩余的1000多米他就自己來畫。
畫圖既煎熬也享受,“市面上的旅游規劃都是脫節的”,古鎮修復,協調性要求高。建筑師希望旁人在一堆建筑里能看出他的作品,“我不一樣,我希望建筑高度協調在整體風貌中”,“烏鎮的空氣中應該飄什么味道我都知道”。
“先把整個區域做什么想清楚,哪些是收費的,哪些是公共空間都想清楚,然后晚上畫,白天走工地,晚上畫的東西白天在施工我要去看,是不是我想要的,然后跟工人討論,定升橋一個轉角推翻幾次,我老說不要用水平儀,我喜歡它更自然的造型。”
陳向宏以前老懷疑自己這種笨方法拿不出手,好在陳丹青說,你那個是回歸規劃建筑本身,當年文藝復興的那些畫家,就是這樣把托斯卡納地區的小城一筆筆畫出來,然后造就的。在陳丹青眼里,烏鎮就是個民間的奇跡。
2007年西柵竣工,總投入10億元,全部是貸款。為了緩解負債壓力,陳向宏于當年引入中青旅資本,并把烏鎮旅游改制為股份有限公司。2010年,他辭去所有公職,并辦理公務員提前退休手續。
依托老烏鎮骨架,又大幅度增添了復古細節的西柵很快到處生長是爬墻虎、積垢、樹叢、野花、蘆葦,烏村還有莊稼,田舍還有炊煙。
烏鎮夠美了,盡管這與陳向宏最初的構想已經大不一樣,但在悅目滿足之后,他開始放眼全國的古鎮,尤其是古鎮富集的江浙,開始思考并不是資源優勢型的烏鎮,怎么才能通過做內容讓它在一堆古鎮里卓爾不群?怎么才能不斷地激發人們對它的激情甚至是對它的迷戀。
只有一個辦法,用我們周圍已經存在的事物制造出某種全新的東西;這其實是一種“破壞性行為”,工匠們背對歷史開始了一段充滿發明創造與光明的全新旅程。
陳向宏手繪圖紙:古北水鎮之古北鏢局
改造原有街區,東柵、西柵破土動工前,陳向宏考察了周莊、同里等,認為應該在這些古鎮模式的基礎上做減法,他拿出百年前烏鎮的風貌作對照,什么不對味就拆什么。他拆掉了景區范圍里所有的新房子,甚至是百貨大樓,外遷工廠,把高壓線、低壓線、有限電視線、電話線通通埋到了地下。
他遷出了所有住戶,把整個西柵按照度假商務功能區重新調整內部結構,每盞燈、每面墻、每座橋,每塊地磚甚至是每個垃圾桶都是他選擇或者設計的,渲染著一種過去的記憶,又大膽地加入新的意圖。
2013年,陳向宏又開始舉辦烏鎮戲劇節。作為烏鎮的總設計師,陳向宏的超前理念再次貫徹在戲劇節里。要給烏鎮注入一些新的內容,辦旅游節?搞選美?做實景演出?陳向宏不喜歡做人家做過的事情,更重要的是這些都與烏鎮不搭。
幾年前,陳向宏在上海大劇院上演看了《暗戀桃花源》,驚訝地發現有那么多的年輕人去看戲劇,他立刻覺得做個戲劇節和烏鎮老鎮新生活氛圍對路,他看重的是一種年輕的文化,新生文化的加入,這會給烏鎮帶來不同的氣質。
接下里著手建造的烏鎮大劇院用還有龍形田都是房產地,用房產地種稻田做文化用地,這怕是全國最貴的房產地了。
思想的碰撞和融合帶來文化的積累,4年下來,小鎮辦成了大節,今年戲劇節期間游客量達26萬左右,50%來過兩次以上,更有不少人是因為烏鎮戲劇節而來,有個嘉興的公職人員,專門請了一個禮拜的假,就住在烏鎮看戲。
“我不想把烏鎮變得每個角落都伸手要錢,總要做點常規經營范圍以外的產品”,陳向宏認為現在的旅游已經過了拼資源的時代,進入了無景點全域化的旅游,品質服務時代、產品時代。
歐洲的古城古鎮比比皆是,輝煌的愛丁堡、小小的阿維尼翁、偏僻的利賀,為什么戲劇節人多,平時大家也去?因為他們已經成了文化地標。陳向宏覺得現在的烏鎮有點奢侈,貼了太多的標簽,但也挺讓人自豪,“我們搶先了一步,構建了我們的文化堡壘”。
陳向宏手繪圖紙:古北水鎮枕水客棧和碼頭客棧
浙江省前幾年制定了特色小鎮的戰略,在陳向宏看來文化+產業才是特色小鎮,光有產業,IP只能是積聚,很難去放大,文化不一樣,文化的影響力是全世界的,是人類所公認的。
陳向宏說,烏鎮戲劇節最大的長處是把不真實的夢搬到真實的生活里。戲劇節的進入帶給烏鎮的是文化生態的提升。在培養中國本土的青年戲劇人的同時,20出頭的年輕人,因為戲劇節愛上烏鎮,他會一生愛上烏鎮。戲劇節還能讓烏鎮這個三級城市下的小集鎮的孩子睜開眼就能看到世界的文明。
陳向宏初步設想,明年在龍形田搭一批帳篷,廁所和沖涼房食堂,考慮到住在景區外每天買票很累,他要把善意最大程度地釋放給游客。
有那么多的古鎮也有那么多的戲劇,為什么戲劇節和烏鎮的一結合,就產生出了奇幻的效果?烏鎮的IP到底是什么?
陳向宏說50年來自己的人生經驗應征了一個東西,屢試不爽,凡偷懶的想耍滑頭的事情,都沒好結果。凡全身心付出的用心都得到了好結果。
烏鎮究竟成功在哪里?
陳向宏知道領導要什么,老百姓要什么,文人藝術家要什么,自己要什么。藝術家要什么?很簡單,給我舞臺,給我展廳,給我機會,給我人氣,再加一條,別管我。老百姓要什么?要過得好,要改善生活。
從1999年東柵改造開始至今,烏鎮有70%的居民從事服務業,70%的GDP來自服務業,70%的服務業來自旅游業。截至目前,烏鎮共有各類服務業單位3000多家,從業人員超萬人。
陳向宏看重做事的節奏。戲劇節、藝術展、動漫展、互聯網大會都是配角,烏鎮才是永遠的主角。烏鎮戲劇節還是個收斂的戲劇節,戲劇節一過,烏鎮又會回到生活本來的樣子,還是按照自己穩妥的步子往前走。包容性和邊界感是度的把握,要在兩端中間尋找合適的區間。
烏鎮現在還留著許多空地,烏鎮四條街,東柵觀光、西柵度假商務,北柵、南柵能做什么還沒想好,他沉得住氣,不做貿然之事,絕不拍腦袋。事先、事中、事后,所有的環節都會仔細思忖。
關于復制烏鎮的想法,陳向宏認為烏鎮硬性的商業模式可以復制,但它獨特的文化氣息、所有的節慶和創造這些的團隊不可以復制,也不會去復制。古北水鎮純利潤2億,兩年做出了烏鎮十二年的經營成績,但古北水鎮、貴州烏江村這些項目一定會做出新的內容。預測未來的最佳方式就是創造未來。
Q&A
陳向宏:有,最大的遺憾,我原來的計劃東柵西柵是連通的,中間這一塊也在規劃改造之中,但是當時我實在沒錢,實在是做不下去了,我放掉了,放掉了變成我永遠放掉了。西柵東大門的商業街也是后悔之一,2004年底,我工資都發不出了,公司從來只進不出,只是唯一出的一次,賣給了一個開發商,3000萬付工程款。現在經過這里我都高興不起來。
Q:關于烏鎮戲劇節國際化的文化心理建構,您有怎樣的謀劃?
陳向宏:一直沒有固定的藝術總監,靠藝術家輪流擔任我有點不放心。還有,一端是大眾一端是專業,烏鎮戲劇節怎么能夠做成更專業,更戲劇家的戲劇節?狂歡的?先鋒的?專業的?我希望烏鎮戲劇節風格逐漸固化下來,而不是每年飄忽不定的雜燴式的東西。
Q:您的做事風格這些年有變化嗎?
陳向宏:從個性上我是喜歡冒險的人,但我也是個有底線思維的人。做任何事,我會想好可能會輸在哪里?輸到哪里為止,咔嚓就完了。一個人的戰爭,我曾經渴求的最大的支持就是不被批評。現在資本、市場都把我捧高了,可能會更加審慎地選擇要做的事情,盡最大可能地保持自己的直覺和思想的獨立性。另外特別給我勇氣的是我們的團隊,從上到下一群認死理的人,讓我自豪。
Q:您從樸素的鄉愁進入,把烏鎮挖掘成布滿了文學和文化傳統的“地方”,這些成就是否改變了你看待世界的眼光?
陳向宏:看中國看世界多了,內心有積淀有想法,以前是就旅游說旅游,現在是能跳出來看待自己所做的事情。站位高了。變得更關注社會,關注人。對社會的情懷開始激發,但個人情懷不能當飯吃,我只能支持修正不可能改變當地的生態。現在貴州長烏江村項目,我這次離開的時候留了封長信,我說折中是必須的,但真的不希望忘記我們的初衷,最后還是回到老路上去。我沒有什么引導矯正,我只是希望用個人最大的可能去激發一種改變。
Q:你的理想是什么?目前實現得怎么樣了?你跟它有距離嗎?
陳向宏:我做的所有作品能得到市場和社會的雙重認可。沒距離,出來一個是一個。
Q:在你的生命里,有哪些東西是你一直堅守的?
陳向宏:善良。
Q:堅守給你帶來最大的快樂和痛苦是什么?
陳向宏:跟團隊一起付出了以后,才知道成功的快樂是真實的存在,而不是靠投資,靠市場的機遇,我一直告誡自己少碰兩個東西,房地產和投資,不是不好,是我做不來這些,我還是擅長現場做項目。痛苦是誤解,付出越多越心酸。
Q:你覺得在事業上,最值得珍惜的是什么?
陳向宏:兄弟之情,同事之情。
Q:如果你能選擇的話,你希望讓什么重現?
陳向宏:以前小鎮家家戶戶很有人情味又保持著文化追求的社會狀態。很多大師都是從小鎮走出來的。
Q:你的座右銘或者你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什么?
陳向宏:焦裕祿說的,不嚼別人嚼過的饃。
Q:你最看重朋友的什么特點?
陳向宏:誠實。
Q:你最希望擁有哪種才華?
陳向宏:建筑師。
Q:你最恐懼的是什么?
陳向宏:最怕景區發生安全事故。
Q:你覺得自己最奢侈的是什么?
陳向宏:光度假不干活。
Q:用一個詞來形容你目前的心境嗎?
陳向宏:平和。
后記
陳向宏說他的人生有兩個重要階段,剛工作時做產業工人的踏實,別人一把車刀車5個零件,他翻書掌握最耐用的角度比別人車出一倍多;第二個階段就是當干部,學會了對事物的看法,思考問題的方法,統領全局的方法。
對于匠心的理解,表層工匠們注重他們的方法、工作過程,以及他們創造的令人難以置信的產品,而深層工匠們更專注于通過思想創新改變我們對于事物的思考方式。
真正的工匠精神是一種思維狀態,并不只是一些興趣或技能的結合。工匠的本質就在于他認為通過在已有事物上創造一些新的東西可以讓事情變得更好。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每日旅游新聞”(ID:xjblv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