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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不出所料的是,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今年春運返程高峰并未如期出現。
據交通運輸部數據,1月31日(陰歷正月初七)全國鐵路、道路、水路、民航共發送旅客1375.5萬人次,比去年春運同日下降85.4%。實際上,這只是春節期間人口流動“冰封”狀態的延續:今年春節黃金周出行人數為1.5億人次,同比大降63.9%。
作為一切經營都建立在“出行”上的旅游業來說,這或許是改革開放以來最慘的一個春節了——而緊隨其后的,可能是同樣悲慘的2020上半年。按照北京大學旅游研究與規劃中心主任吳必虎的“樂觀估計”,全國旅游業預計今年損失應該接近3萬億元;另據2019年中國旅游業總收入6.5萬億元來計算,行業停滯一天,就是178億元的損失。
旅游業一直是個飽受不可抗力蹂躪的行業,比如近幾年的九寨溝地震、巴黎恐襲、利奇馬臺風等災害,時常會讓區域性的旅游市場瞬間休克;而這一次的新冠肺炎疫情,則直接冰封了全國出境、境內、入境所有的市場——這種級別的行業停滯,只有17年前的SARS疫情可以與之相提并論。但在經歷了最初的驚愕之后,很多業者也接受了慘重的損失,做好準備在接下來的兩個季度里“瘦身自保”、死守現金流。
這體現了看似脆弱的中國旅游業骨子里的強韌。正是因為常常經歷“天災人禍”,所以大家都知道,疫情之后的市場復蘇也會異常強勁:憋瘋了的中國人,到時會迫不及待地獎勵自己一場旅行狂歡。2003年的攜程就是在這種市場復蘇的青云直上中,拿著漂亮的財務數據,在當年底登陸了美國納斯達克。所以很多經驗豐富的業者明白,現在就是要盡一切可能活下去、挺到行業復蘇的那天。
但很多人可能沒意識到,一部分支撐中國旅游業多年的底層邏輯,在這個春節中已經被悄然改寫了。或許,中國旅游不會再簡單重復“受到沖擊--休克--市場復蘇”的路徑,而是會在用戶心智、產業鏈分工與平臺規則迭代、商業生態與社會責任的平衡上,都將陸續出現深層次的變化——播下種子的,就是以攜程為首的OTA(在線旅游服務商)在這場疫情中,面向用戶推行了一次在規模上史無前例的“無損退訂”。
這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1月21日中午,攜程發布一則簡短的公告,針對疫情推出了“特殊退改政策”。公告稱,將會為確診以及疑似為新冠肺炎的用戶,無損退訂所有攜程的產品;1月21日至31日武漢地區的酒店、門票、用車訂單,攜程也為相應的用戶進行無損退訂。
這意味著,無論用戶(確診或疑似)在攜程上購買了什么(機票、酒店還是武漢當地碎片化旅游產品),也不管供應商——航司、酒店、景區、租車公司是否同意退錢給用戶,作為渠道商的攜程,都會把用戶前期支付的費用原數奉還;至于這些供應商沒有退還的錢,攜程就自己承擔了,也就是旅游業俗稱的“兜底”。
另外,攜程在公告中表示,未來將會“密切關注民航、鐵路部門的退訂政策變化,及時響應國家相關部門的要求,第一時間為用戶提供保障服務”。也就是說,攜程將“是否擴大政策保障范圍”的決定權,交給了國家來判斷。
事實上,對用戶“兜底”+跟隨國家政策這兩個基本原則,也構成了未來全行業退改政策的演進方向,并在之后隨著疫情的蔓延而不斷升級。剖析來看,這個過程呈現出以下幾個特征。
1.所有OTA的退改政策“自動對齊”
1月21日攜程發布全行業第一份特殊退改政策公告之后,很快就引發了其他OTA廠商的跟隨,美團、飛豬、同程藝龍、馬蜂窩、驢媽媽、途牛等都推出了非常類似的政策。部分細則條款,都類似到像是出自同個文案之手。
這種“自覺對齊”有個特別的背景:攜程公告發布的前一天,國家衛健委高級別專家組組長鐘南山院士剛剛宣布,新冠疫情存在“人傳人”;當晚,中央正式對事件進行定性,要求“堅決遏制疫情蔓延勢頭”——但由于民航鐵路等部門還未出具指導意見,所以諸多企業還在將此次疫情視作區域性的、短期事件。在這種前提下,僅僅針對病患用戶和武漢地區的訂單進行兜底,是每家OTA都可以承受的。
但接下來,關于全國其他目的地的出行、住宿、度假訂單也開始出現大規模退訂需求,且多是要求無損退訂,這種壓力讓OTA集體進入了焦慮觀望期。1月23日,武漢武漢宣布“封城”,中國民航、鐵路部門也推出了為全國旅客免費退訂機票、火車票的政策,疫情的嚴重性已經不言自明。24日當天,攜程、飛豬、美團都對自己的政策做了升級,但其側重點已經有所不同。
在公告中,美團只是解讀了自己的酒店退改政策,而飛豬和攜程開始將保障范圍擴大至平臺全品類;其中攜程已經按照三大核心業務——交通、住宿和度假分別做了退改規則解析,并在后期的政策中以此為框架不斷進行細化。到了2月3日,飛豬最新的公告也開始采用這種模式,以酒店、度假、交通等維度分類解析相關政策。
除了表達方式上的“自動對齊”,更關鍵的是所有OTA都在堅持一點:延續初期對病患和武漢政策的方向,在自己和供應商能承受的范疇內,盡一切可能為用戶做無損退訂。比如在機票退改政策上,沒有一家廠商向用戶承諾即刻兜底,而都是告知用戶需要跟隨具體的航司政策(尤其是國外航司);而在住宿、度假業務領域,OTA則積極動員組織供應商,在獲取其支持的前提下逐步升級退改政策,最終基本成功實現無損退訂——在這個過程中,所有廠商都不敢松懈,必須要在退訂政策上你追我趕,既要保證自己的政策不至于落后于友商、在用戶那里失去口碑;又要精準地計算成本,不能讓政策超出了自己的承受極限。
最終,這種“自動對齊”的商業自覺,無意間讓中國在線旅游業形成了全國一盤棋的局面,對疫情焦慮下的全國用戶形成了極大利好;另外,究竟廠商能對自己的用戶保障到什么程度,也成了一個競技場。比如攜程在2月1日的公告中宣布,“針對1月24日0點前預訂,入住日期在1月22日至2月8日的全球酒店訂單”全面兜底——此時有決心跟進的只剩下了飛豬,在酒店板塊耕耘日久的美團反而早已止步了。
2.全產業鏈的供應商被組織起來
在這次“自動對齊”的過程中,OTA對全產業鏈供應商的動員也是前所未有的——原因很簡單,如果想嘗試全球范圍級別的無損退訂,OTA只能尋求供應商的支持。
其中,國內民航鐵路有其自身特殊性,因為有主管部門的指令,所以國內航司、鐵路都可以免費為用戶退訂,OTA僅僅承擔服務成本就可以完成無損退訂;但對于國外航司、鐵路,以及所有的酒店、度假等供應商來說,OTA就需要作出額外的努力進行組織動員了。
一個實實在在的道理是,這些供應商本質上也是疫情的受害者,要他們全部為用戶買單,他們的損失誰來彌補?比如,很多用戶在疫情前預訂的酒店是帶有“不可取消”標簽的(酒店為了保證房間入住率,前期低價在OTA上售賣的一部分房間),用戶退訂本來就是違反和OTA之間的協議;另外,隨著疫情的加劇,酒店在用戶退訂后基本就不太可能繼續收客了。這些都是硬性的成本損失。
所以OTA只能用“倡議”的方式,迅速重新構建一套平臺規則,讓供應商有余力去放棄眼前的利益、為用戶做無損退訂。1月23日,攜程酒店向全國酒店發起“安心取消保障”倡議,響應該倡議的酒店將承諾“免費為用戶退訂2020年1月22日至2月8日(臘月二十八到正月十五)期間全部酒店訂單”;次日,美團推出與之類似的“綠色通道”保障計劃,倡議供應商支持對用戶的無損退訂。
那么供應商的短期損失又該如何補償呢?引用攜程大住宿CEO陳瑞亮的觀點,即是“在疫情結束后,攜程將為這些酒店上線專屬愛心酒店標簽,同時投入億級營銷資源回饋這些酒店的付出。我們希望消費者在疫情過后出行時,能優先將這些‘愛心’酒店作為預定的首選。”這其實是攜程在告訴酒店供應商,今天你為了支持無損退訂而造成的損失,未來攜程會幫你在這個平臺上賺回來。
據公開信息,目前全球已經有數十萬家酒店響應了攜程大住宿的倡議,這最終也促成了攜程2月1日將政策升級為全球酒店退改訂單兜底。沒有供應商的支持、沒有攜程迅速構建的那一套新規則,這種結果都是不可想象的。
而在度假板塊,攜程也推出了級別更高的新規則。一是要求供應商將“無法減損的機票、酒店、簽證、用車及地接資源 ”等硬性成本報上來,攜程將全部兜底;同時發布減損指南——包括了最新的航空公司政策、攜程已經爭取到的國內外酒店免費取消的政策、保險公司的政策等等,幫扶供應商再自助減損一部分。二是針對旗下8000家旅游門店(旅行社加盟商)推出關懷計劃,免除3個月管理費、延緩3個月任務目標考核。這意味著,攜程會用真金白銀去扛下此次供應商的一部分損失。
正如意料之內的,各家涉及度假業務的OTA,或多或少都在跟進攜程的措施。這實際上形成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局面:在巨大的災害沖擊中,OTA臨時發起了全新的平臺規則,引導全產業鏈的供應商在同一個方向的指引下,有組織、有秩序,共同滿足用戶的無損退訂需求。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17年前SARS疫情肆虐、OTA尚未誕生之時,實際上組織全產業鏈供應商的是全國1萬多家旅行社——這些企業以中小體量為主,星羅棋布分散在全國各個地區。他們一是缺乏抗風險能力、要以保護自身效益為先;二是沒有太強的品牌意識,只要手握資源,熬完一個冬天、換塊牌子可以繼續做生意。
據品橙旅游發布的一篇文章顯示,相當部分的旅行社在SARS疫情之下,想到的是“通過加大國內游市場來彌補損失”,因為疫情爆發后出境游產品先出現了大批退團,所以業界希望“國際損失國內補”——而這種盲目的市場行為,被當時的國家旅游局在2003年4月底直接發通知叫停了。另外由于缺乏公開資料,所以我們不得而知,當年希望無損退訂的用戶在整個旅游業得到的待遇,又是怎樣的。
3.OTA已成行業公器
事實上,這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間OTA們的表現,讓很多觀察者第一次覺得脆弱的旅游業呈現出整體的抗風險能力。在此前的各種災害沖擊中,給用戶做無損退訂、給供應商的損失做兜底都是個別的或小范圍的行為,業者更多的是以各顯神通的姿態在“靠天吃飯”。所以,也會有一部分中小企業難以適應OTA此次構建的新規則。
一個爭議之處就在于,OTA們追求的“盡一切可能無損退訂”,事實上抬高了整個行業的經營門檻。比如,根據《旅游法》第六十七條的規定,在不可抗力的影響下,旅行社可以扣除硬性損失后再給旅客退款,而不是無損退訂——也就是說,這個硬性損失的認定發生在旅行社的兩端(組團社與地接社)之間,而這兩端是非常傳統的合作伙伴、很多都是在靠人際關系維護,經營往來的票據也沒有完全正規。
這意味著,不可抗力的情況下,旅行社直接和用戶談退款以及相應金額都是較為輕松的;但如果是OTA先給用戶退款了,然后要求供應商給自己報損后再承擔,那么旅行社面對的交涉對象就是嚴謹專業的OTA了。這會讓習慣了傳統產業鏈運作方式的旅行社有點慌:如果OTA不認我的那些不夠正規的票據,該怎么辦?
另外,很多旅行社并未將產品全部放在OTA上售賣,還有其他一部分是通過其自有門店之類的渠道流向市場——當OTA宣布對用戶無損全退后,這些旅行社在另外的渠道售賣就會面臨用戶的質疑:你憑什么不給我無損全退?這是一個兩難的問題,因為OTA已經將全行業的服務口徑抬高了。所以,供應商的損失確實是多方面的,但OTA渠道之外的損失,沒人會幫旅行社兜底。
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猛然抬升全行業經營門檻的結果,也許并非是OTA的本意。比如攜程此次為了應對用戶無損退訂和給供應商兜底,啟動了2億的重大災害保障金——但這個保障金早在2005年就設立了(金額1000萬),距離攜程經歷SARS疫情只有兩年時間;而在2015年巴黎恐襲期間,攜程就已經推出過無損退訂政策。沒人想到,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這些之前“小打小鬧”的局部行為,會突然進化成整個在線旅游業“抗疫”的基本準則。
在筆者看來,這種變化會造成至少四個方面的深遠影響:
1)用戶會在此次疫情期間留下“思想鋼印”,認為大災大難背景下的無損退訂以后都是理所應當的——也就是旅游業的經營門檻會不可逆的抬升。用戶會記得在關鍵時刻“誰對我最好”,大平臺的用戶忠誠度、品牌美譽度都會進一步提升;服務能力或資金實力不足的公司,需要在產業鏈上重新尋找自己的定位,未來多做什么少做什么,都需要新的思考。一句話就是:中國的旅行用戶會更幸福,但部分旅行企業必須適應新環境了。
2)旅游產業抗風險的責任,會逐漸由OTA主要承擔。經此一役,以往行業里各自為戰、一盤散沙的狀態會改變,再有重大不可抗力出現,所有供應商都會習慣性地望向OTA,等待其組織起資源方共同抗災的政策。在這種情況下,OTA自然也會承擔更多的行業公器作用,比如像此次做的那樣,將自己的整個客服體系火力全開,以極大的成本扛住用戶海量的即時咨詢——這次國家鐵路、民航、文旅等相關部門一周內推出11條新政,每一次都帶來了旅客的退改需求井噴,而各家OTA也都竭盡全力,去扮演為整個產業做客服的角色。
3)供應商與平臺之間,會就新的規則做長期的碰撞與溝通。當OTA扮演越來越多的規則制定方角色,供應商必定也會要求更多的話語權與參與感,去保證自己的利益;供應商本身所在行業(比如酒店、旅行社等)的一些習氣也會有變化,以適應新的規則。比如前幾年多少旅游創業公司在C端玩出了各種花樣,卻總是無力改變供應鏈那一端的傳統色彩——但如果供應商們發現將某些流程正規化,有利于在報損給OTA時獲益更多,也許新的改變就會出現。
4)OTA需要意識到自己在行業中越來越重要的角色,投入更多的資源,為整個行業爭取更多的優惠政策;在對供應商群體時更多的喊出“跟我沖”,而不是“給我上”。新的利益共同體規則已經在醞釀中了,OTA之間的競爭會要求他們在未來想盡辦法去爭取供應商的支持,而且是要在關鍵時刻真能站在一條船上。
最后筆者大膽預測,當此次疫情過去、旅游業重新春暖花開之時,因為OTA和供應商之間的這次磨合,市場恢復期會比2003年SARS時期要短很多:既然全行業可以有組織有秩序地扛住新冠肺炎天災的沖擊,也就能迅速地展開市場重啟的工作。今天發生的一切都是商業本質的驅動,所以這更讓人期待和相信,未來中國旅游業也會有更加堅韌的明天。
*本文作者:鷹眼,旅游業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