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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越來越多的人們認識到,依靠資源驅動的經濟增長模式已走到盡頭,創新對中國未來發展極為重要。但是,對于什么是創新、如何推動創新等問題,人們的認識并不一致。
為此,不久前《財經》雜志邀請世界著名創業投資家彼得?蒂爾(Peter Thiel)和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院長錢穎一,就公眾關心的創新問題進行了一次對談。
彼得·蒂爾是美國硅谷的創業和投資教父,被譽為投資界的思想家。根據他在斯坦福大學講課內容整理出版的《從0到1》是全球暢銷書。今年3月份,這位傳奇人物來到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講授《創辦新企業——中美新觀察》課程。
錢穎一則是著名經濟學家,近年來一直呼吁和推動創新。早在2013年,清華大學經濟管理學院就聯合該校十幾個院系創建了新型教育平臺“清華x-空間”(清華x-lab),著力發現和培育創意創新創業人才。
在對談中,兩位敏銳的思想者圍繞什么是創新、創新與教育的關系、政府如何推動創新等問題展開了熱烈討論。這些問題富有挑戰性,不同的觀點互相啟發,非常精彩。
他們都認為,中國未來經濟增長要更多地依靠創新驅動,政府最重要的是為創新提供一個好的環境。
“未來是不會自行發生的,未來是一個需要我們共同建立的東西,”彼得·蒂爾說,“中國一定要有遠見,一定要親自創建一個最好的未來。”
為什么要重視創新?
《財經》:現在許多人在談論創新,但是人們對于創新的理解各有不同。彼得先生在斯坦福大學先后攻讀哲學和法律專業,后來成為創業家和風險投資家,對創新問題有獨到認識。在您看來,什么是真正意義上的創新?
彼得·蒂爾:創新是非常難定義的,很多時候是我們看到了結果,才知道它是創新的東西。從宏觀上說,創新是有能力對文明做出很大改變、而且在將來很多年里能夠提高人類生活水平的東西。同時,在微觀上看,一些創新的社會影響可能要很多年以后才能看得到。
實際上,微觀創新和宏觀創新的區別并不是那么大。比如說,很多人說Facebook只是一個溝通工具,不是很大的創新。但實際上,Facebook對人類相互溝通帶來極大便利,影響非常大。還有Twitter,對人類文明可能不會有一日千里的影響,但是它在商業層面為許多公司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一般來講,宏觀創新有宏觀影響,微觀創新有微觀影響。我自己關注的是宏觀方面的創新。但是,有時候微觀創新會有宏觀的影響,那就是最好的了。
錢穎一:最早論述創新的經濟學家是熊彼特。他認為,創新是經濟發展和進步的核心動力,市場經濟長期活力的根本在于創新,而創新則來源于企業家精神,來源于企業家開發新的產品,創造新的生產方式,這是一個“創造性毀滅”的過程。熊彼特在1950年去世,他的影響在他去世之后日漸變大。由于創新已經成為全球最為關注的問題,所以曾任美國財政部長和哈佛大學校長的經濟學家薩默斯說,熊彼特很可能是21世紀最重要的經濟學家。
《財經》:兩位雖然對創新的定義不同,但是都認為創新是推動人類進步的動力。具體來說,人類進步是以什么形式發生的?
彼得·蒂爾:人類進步可以呈現兩種方式:
第一種是水平進步,也稱為廣泛進步,意思是照搬已經取得的經驗,直接從從1跨越到N;
第二種是垂直進步,也稱為深入進步,意思是探索新道路,從0到1的進步。
做我們已經知道的事是把世界從1推向N,復制一個模式比創造一個新模式容易得多。但是,每一次我們創造新東西的時候,就是從0到1。
從宏觀層次看,全球化就是水平進步,它把某地的有用之物推廣到世界各地。中國是全球化的典范,它已經復制了發達國家的有用之物,使得它在前進道路上少走幾步;垂直進步也可以用一個詞概括,就是科技。任何新方法,任何可以使事情更容易完成的方法,都是科技。
錢穎一:彼得先生在哲學層面是對的。不過我認為,從0到1的進步當然非常重要,同時也不要忽視從1到N。
因為從1到N有兩種可能:一種是簡單的模仿,一種是學習中創新。例如,阿里巴巴的淘寶和天貓之前有eBay、 Amazon,騰訊微信之前有Kakao Talk、Whatsapp,但是阿里巴巴和騰訊微信結合中國市場有很多創新。由于中國的N非常之大,它們帶來的社會價值遠遠超過了之前的“從0到1”。因此,我把它們稱為“有創新的從1到N”。
所以,我們不能忽視N的力量。在中國N 大于13億,這里蘊藏了巨大的能量。特別是在互聯網時代,市場和社會效益與N的平方成正比, N的平方的力量,又比N的一次方的力量大得多了。誰看到了中國的N的力量,誰就不會輕視從1到N的作用。
抓住中國市場巨大的N,并在1的基礎上創新,釋放N的力量,這是中國企業家、創業者們難得的機會。
《財經》:從中國到世界,重視創新是一個普遍的現象,那么是什么原因導致今天的人們都如此重視創新?
彼得·蒂爾:這和全球化的趨勢有關。從1971年到2007年,全球化趨勢非常強烈。全球化趨勢在2007年達到了峰值,此后開始減弱。例如,從1971年到2007年,全球國際貿易增長值是GDP增長值的2-3倍。
另外一個現象是,2007年之前,美國所有年輕人都想去紐約做一個銀行家。當時人們都說,如果你去紐約,你就可以征服全世界了。這就是全球化的一個故事。可是,2007年以后,大家都想去硅谷——并不是因為2008年金融危機才導致人們跑到硅谷去——而是人們更想創新。
我個人是非常支持全球化的,也非常支持國際貿易和國家間人民的自由流動。如果終結全球化的趨勢,這對于全世界來講都是一件壞事。但是,我也認為,我們從全球化中獲得的利益將越來越少。因此,人們就有更大的壓力進行創新。
錢穎一:中國之所以重視創新,是由于經濟發展的驅動力開始變化。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驅動力,取決于該國所處的發展階段:發達國家依靠創新驅動增長,貧窮國家主要靠資源驅動,基本不需要靠創新驅動,可以靠模仿。中國在過去的30多年中大致是這種模式。而中等收入國家介于兩者之間:與發達國家相比,資源驅動仍有空間,但是與貧窮國家相比,需要更多地靠創新驅動。
中國已經成為中等收入國家,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從高增速區間進入中高增速區間。隨著潛在增長率下降,就需要更多地靠創新驅動增長。
創新與教育
《財經》:創新需要創新型人才。在你們看來,創新型人才需要什么樣的素質,這些素質可以培養嗎,創新與教育是什么關系?
彼得·蒂爾:教育和創新是有一定關系的,但是關系很復雜。首先,創新是需要知識基礎的。如果你要去做一些前沿事情,首先需要有全面的教育和一定的知識基礎。大多數進行科學研究或者是技術創新的人,確實很聰明,而且也接受了比較高等的教育。
但是,教育確實是有一定風險的。很多人受到的教育都是幫助他們怎么樣通過考試,怎么樣去背誦那些已經存在的知識。結果,人們變得非常善于記住那些已經存在的知識,而不去進行更加有意思的嘗試。
很多人說,中國教育的一個問題就是“填鴨式教育”,其實美國一定程度上也存在類似問題。美國很多中上層階級家庭都努力把孩子放到最好的學校里面去,這樣孩子們就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探索一些有意思的課題。
我高中是在加州的公立學校,很自由,一年有三個月的假期,我就去做那些我想要做的事情。但是,大多數人是沒有這樣的自由去探索想要做的一些課題的。
錢穎一:創新型人才的根本特征是創造力。無論是科學發現,還是技術創新,或是人文思想突破,都是創造力的體現。創造力包括至少三種創造性:創造性精神、創造性思維、創造性能力,我稱之為創造力“三要素”。
但是,我們慣用的教育模式不是培養創造性精神、創造性思維、創造性能力的。所以,培養具有創造力的人才就必須要改革教育模式。當我們要激勵創造性精神時,我們就不應該打擊標新立異,而要鼓勵勇敢;當我們要鼓勵創造性思維時,我們就不應該反對胡思亂想,而要鼓勵想象力,鼓勵批判性思考;當我們要關注創造性能力時,就不應僅僅灌輸知識,不管這些知識有多么前沿、多么基礎、多么全面,而要注重能力培養。
《財經》:現在,流水線式的教育體制,是不是很容易扼殺人的想象力、降低創造力?
彼得·蒂爾:教育的影響很復雜的,有利有弊。舉一個例子,多讀書不一定有助于想象力發展,但是如果完全不看書的話,想象力可能沒有根基。如果你需要快速看很多書,而且把它們全部背誦下來,就不會有時間去進行想象了。關鍵在于把握好“度”。
錢穎一:正規教育本身,很難避免造成降低創造力的效果。這是因為任何培養學生的過程,尤其是我們傳統的、習慣的、熟悉的一套教學方法、評估方法、選才方法,只要對提高平均水平有效,就會讓“極端”的人或人的“極端”想法變得更加“正常”從而導致“趨同”現象。也就是說,正規教育過程本身有一種自然趨勢,在提高“均值”的同時減少“方差”。
這就形成了培養創新型人才上的一個“悖論”:盡管教育能夠有助于提高創造性,但是這種幫助更多地體現在提高平均水平上。這種應用一旦有效,就可能使得真正的、無法預測的創造性減少。這并不是說創造性是天生的,不需要培養;而是說經過教育過程后,原來具有創造性的人也會變得沒有創造性了。
我們觀察到,蓋茨、喬布斯、扎克伯格沒有讀完大學本科,馬斯克沒有讀過碩士博士,他們受到的正規教育都“不完整”。也許恰恰是這種不完整的正規教育,才使得他們的創造性得以幸存。
《財經》:彼得·蒂爾先生的觀點讓我想起中國古代教育家孔子說過一句話,“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對于受教育者來說,學與思、學與讀應該結合起來。對于教育者來說,應該思考如何建立有利于創造力教育的最佳模式。錢穎一院長多年來一直推動教育變革,在您看來,有利于創造力教育的最佳模式是什么?
錢穎一:實話實說,我們不知道什么是有利于創造力教育的最佳模式。但是,它的必要條件是清楚的,那就是自由、寬松和容忍的教育環境。只有自由、寬松和容忍,創造性精神才得以存活,創造性思維才得以生根,創造性能力才得以發展。任何急功近利、指望靈丹妙藥的快餐方式,都是不利于創造力教育的。
正規人才培養過程都是有缺陷的,不管方法多么先進。在我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創新型人才培養”的時候,我們要跳出這個固定的思維框子,去關注與“培養”同等重要,甚至是更重要的“發現”和“保護”那些不尋常的人,那些看上去“極端”的人和有“極端”想法的人。
比培養更重要的是培育,是創造環境讓杰出人才“冒”出來。當他們“冒”出來的時候,我們能夠去發現,去欣賞,去保護。我們從事教育,從事培養人才,要謙卑一些,要善于去發現那些不符合已知標準但有創造力的人,要去給我們看不慣的人提供成長空間。
政府能夠做什么?
《財經》:事實上,近三百年來中國在創新上的成就非常有限,所以有人懷疑中國缺乏創新能力。彼得·蒂爾先生,在您看來現在的中國有沒有創新能力?
彼得·蒂爾:經常有人問我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可以細分為三個問題:
第一個,創新是不是中國想要的?
第二個,創新對中國是不是必要的?
第三個,創新對中國是不是可能的?
創新當然是中國人想要的,但是有沒有必要呢?現在技術創新的速度非常快,中國完全可以利用其他國家所創造的新技術。可是,正如錢穎一教授所說,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在慢下來,未來必須更多依靠創新作為驅動力。
未來是不會自行發生的,未來是一個需要我們共同建立的東西。所以我建議,中國一定要有遠見,一定要親自創建一個最好的未來。
《財經》:其實,中國一直在努力。中國政府提出建立“創新型國家”,許多地方政府也提出要打造“硅谷”。在你們看來,北京或中國的其他城市會不會成為第二個“硅谷”?
彼得·蒂爾:我認為在中期內,中國還是會“復制”發達國家。這是一個理性的選擇,也是發展中國家的發展方式。但我們很少問一個問題,即如何發展發達國家?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就是技術突破。
北京擁有很多科技公司,可能在世界上是第二大的。在過去,有很多創新都集中在硅谷,但是我認為未來十年,創新不會那么集中了。對于創新來說,并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是非此不可的。
未來,對于企業來說,從0到1將會更可能,而這種趨勢也將更加不分地區,因為現在全球化的趨勢已經減弱了。
錢穎一:美國創新創業集中的地區中,最突出是硅谷/舊金山灣區、波士頓、紐約。前兩者存在很長時間了,而紐約是新興的。紐約作為金融中心,在金融危機以后金融業受到較大打擊,但隨后出現了一批創新創業企業,與紐約的商業中心、廣告中心、媒體中心相關的創新創業,所以跟硅谷是不一樣的。
中國也有三大主要創業創新的聚集地區:深圳、北京、上海/杭州。未來,這六個地區將很可能是全球創業創新的聚集地。雖然,目前中國的這三個地區還沒達到美國的水平,但是未來發展速度會非常快。
《財經》:為了促進創新,政府能夠做什么,政府應該做什么?
彼得·蒂爾:我對中國的體系很不了解。從美國看,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美國政府使得科技在發展的過程中,不用走很多程序,不需要寫課題申請書,當時運行的情況非常好。到了七十年代以后,需要更多的程序,有更多的程序來篩選研究課題申請,情況就不那么好了。
科學家和政客,是有很多深層次區別的。一個好的科學家一定不是一個好政客。但是,現在因為有很多程序,所以說現在得到研究經費的人,往往是是那些最會寫課題申請的科學家,而不是最好的科學家。所以我建議,中國政府在科研項目管理方面,程序不要過于嚴苛。
另一方面,在商業環境方面,也不要讓開公司、創業的人覺得太難。在文化方面,要建立寬松的、容忍失敗的環境。如果一個人失敗之后承受的社會壓力太大,其他人就不想創新了。提供一個好的創新環境非常重要。
錢穎一:從組織形式看,有兩種不同的方式組織創新:一種是從上到下,政府作為創新的主要組織者,美國的登月計劃、中國的“兩彈一星”都屬于這一類組織活動創新比較成功的例子;另一種是自下而上,主要是靠企業家創業帶動創新,硅谷是典型例子。在這種模式中,政府不是主導創新,而是創造適合創新的環境。
由于過去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和習慣性思維,我們比較容易關注前一種,比較容易忽視或者不夠重視后一種,這是我們面臨的一個問題。
目前,中國出現的“大眾創業、萬眾創新”熱潮,本質上是草根活動。應該主要依靠民間力量,依靠市場機制,同時也要更好地發揮政府作用。
首先,在創新創業上,政府要給市場和民間留出足夠空間;
其次,政府要創造有利于創新創業的法治環境和創業友好的監管環境,適應新形勢,制定新法規;
第三,政府應創造有利于創新創業的環境。政府并不是直接投資和建立科技園這些“硬件”,而是要提供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這些“軟件”。
總之,為創新者創造一個好環境,對中國的創新來說非常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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