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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錄中國互聯網公司的影視業務遭遇的挫折和出現的退潮,不能說明中國玩家不懂行,一來,新資本進入新領域都要“交學費”,二來其實硅谷新秀想進軍好萊塢也不容易;中美合拍片很爛,更多的是各自立場的差異,中國文化要走向世界就不要談輸出京劇或“西游”“紅樓”;一個新興國家文化要獲得世界承認,要比經濟滯后很多年。
中國互聯網公司是影視行業的New Player
2014年開始陸續成立的互聯網影視公司,到2017年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退潮”。但這并不能歸咎于互聯網公司沒有“娛樂基因”。新玩家和新資本在進入一個行業的初期,不可避免地要交學費。
中國互聯網公司做影視比較艱難,不是互聯網的“娛樂基因”問題。New money、New player進來都這樣,地產公司進來做也一樣,也不是上來就能做到很好,都得交學費。
好萊塢也一樣,新錢進來全都是,要么超額的雇傭,等于交保護費;要么就自己干,交學費,反正學費跟保護費差不多。你要不超額給我保護費,你就自己交學費。
美國新錢無非就是亞馬遜、Netflix、Hulu,基本上有個五年就能摸著。交學費還是交保護費?大家不約而同基本都選擇交學費,而不交保護費。交你保護費,還是你的,我還不如交學費呢。換句話說,我在這經商,我交你保護費,花的錢如果一樣的話,我還不如花錢買槍,我打出一片天地里來。
互聯網模式做內容,就看是+互聯網,還是互聯網+。目前國內,從友商到我們,基本上都認識到互聯網+這個走不通,好內容不愿當狗糧。所以大家在向+互聯網改,+互聯網意思是內容在第一位,只是加上互聯網。因為大家都認識到,互聯網的初期紅利期已經過去了。
中國互聯網不必灰心,硅谷也很難征服好萊塢
玩轉文娛產業、走進好萊塢,不光是中國互聯網與技術公司的難題,對硅谷大佬們來說也是一樣——從有錢有技術到用審美征服好萊塢,硅谷的路還長著呢。
硅谷和好萊塢整個運營模式完全不一樣,這就是他們這么多年,始終難以達成深度合作的原因。
其中最大的不同,是股權模式的不同。
好萊塢全是玩現金的買賣,沒有人有股權。沒有Owner ,自從卡森伯格賣了夢工廠給環球,最后一個Owner也退出了,再也不存在合伙人。索尼電視內容的老大Mosko去年離職時找我喝酒,傷感地說他在索尼娛樂24年,一手把電視內容這塊從零做到十億美金級(硅谷聽了這個數會笑出聲,但在好萊塢已經是優異成績。想想夢工廠二十年,也就這水平),但是沒有任何股權,老板每次只給Spirit,不給share。
所有人的目標都是讓現金流變大。今天誰在市場上賺錢多,就多分給誰。藝人創作人都會老,會過氣。所以華納也不會給諾蘭股權,因為諾蘭可能明天就過氣了。
而硅谷恰恰相反。他們選擇股權綁定模式,人人有股權。所以硅谷所有人的努力方向是把公司市值做大,這樣股票才值錢。硅谷五大公司任何一家的市值,都超過好萊塢十三太保的總市值。
所以硅谷就很難出現一個Chairman先后當幾家大公司Chairman,因為Chairman通常是Owner ,至少是合伙人有股權。而好萊塢是一個Chairman可以先后當幾家大公司的Chairman。大家全部都是以職業經理人,以現金流的方式運營整個的生意。
好萊塢和硅谷的另外一個不同,是中醫和西醫的不同。
好萊塢是一幫老中醫,是經驗的模糊的概率的。每部電影多大卡司(cast),誰和誰之間不對付,這都是揣在好萊塢大佬兜里的資源。硅谷是一幫年輕的西醫,主要靠的是各種數據和科技。
我親自參與過很多次硅谷跟好萊塢之間的聊天,實際上他們雙方很難聊到一起。硅谷這邊是一群30多歲的科技精英,好萊塢是一幫60多歲的老狐貍。兩邊往一起一坐,這幫30多歲說你們這幫老人,保守陳腐。好萊塢說你們這幫生瓜蛋,我們這套東西都用了一百年了,別以為剛干幾年就能顛覆。
他們互相覺得對方是土鱉。
硅谷精英通常穿得土鱉,吃得土鱉,甚至在性上都土鱉,好多大公司老板還在坐經濟艙(硅谷有句名言:如果頭等艙能早到十分鐘,我就坐),我們的雷軍同志也在身體力行坐經濟艙,難以讓浮華虛榮的好萊塢尊敬。而好萊塢商業模式土鱉,財務數字土鱉,管理構架土鱉,難以讓高能高效的硅谷尊敬。
每當硅谷提出根據數據你應該這樣那樣做可以賺更多錢,好萊塢的回答是拍毛片最符合你的商業羅輯,那誰來拍《辛德勒的名單》和《美國往事》?
《辛德勒的名單》劇照(1993)
每當硅谷提出大數據和共性,好萊塢的回答是沒有個性哪來的創新?
硅谷最大的理想是標準化,高效率,最好諾蘭改名叫66號導演,斯皮爾伯格改名叫58號導演,大家在金融、數據、集采與風控的流水線上開工。好萊塢說你去建三通一平水暖電好了,房子還是由我來蓋吧,不然這個世界多單調無聊?
硅谷希望所有人都看未來,好萊塢只看當下。硅谷說未來每家公司都有可能長成獨角獸,好萊塢說我們每個明星未來都一定會過氣。
硅谷喜歡用聰明錢,喜歡VC(風投資本),好萊塢喜歡用傻錢,喜歡Slate Financing(盲投資本)。
硅谷是年輕人創業的天堂,而好萊塢暮氣沉沉,從沒聽說幾個年輕人去好萊塢租一車庫創業的。中醫需要經驗,需要老。好萊塢十三太保公司平均年齡硅谷大公司平均歲數比,當爺爺都嫌老。
硅谷和好萊塢的爭論也延及中國,我看到不止一個中國電影公司老板說未來大家都給BAT打工,而導演們說去你大爺的!
文娛產業實際上可以解構為創作、宣傳、分發三個板塊。創作是人與人的關系,宣傳是人與數據的關系,分發是數據與數據的關系。互聯網企業掌握了數據,因此從分發開始,逐漸向上游競爭,越往上游越與數據無關,與人有關,并且那些“人”越牛逼就越稀少,越來越不能被大數據與AI替代。
所以,當年AOL(美國在線)以1640億美金買了時代華納,最后分手。到去年這倆家當年的CEO還在電視上辯論,互相指責。如今AOL已經不知道在哪兒了,可時代華納依然還在。
互聯網公司也在摸索,在反復搖擺。一會兒雇了一幫內容人來管娛樂產業,發現不行——太慢,又腐朽。然后找一幫互聯網人來管,發現浮于數據,急于求成,下沉不了,也不行。
我想了一個很簡單的道理:一個人、一家公司、一個國家都是一樣的。從有技術有錢,到有審美和品位,這中間是有滯后期的。不是今天有錢,就天然代表品位、審美都跟上了。
美國19世紀末的GDP就已經是世界第一,可他的文化被世界認同是二戰以后的事,滯后了五十年。而硅谷這些公司真的要征服好萊塢,那還要很多年。
美國影視行業的“政治正確”與困境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其它國家文娛行業遭遇的市場與管制困境,美國也存在。尤其是電影。電視業務在下降,有些電視網業務占母公司收入的比重不小,但市場前景不佳,被甩賣將成為必然。
美國在內容上面臨前所未有的政治正確的壓力。
美國現在也不敢亂拍戲——劇還好,電影尤其不敢。伍迪·艾倫說我們進入了新的Witch Hunting時代,Witch Hunting就是歐洲中世紀的“獵女巫”,咱們這兒叫“打倒反動派”:你歧視女性,你種族歧視,你反同性戀反LGBT,絕對不行。所以那條條框框上來,《007》都不敢花心,詹姆斯·邦德都忠于愛情了,因為不能物化女性,女性要翻身做主人。你看好萊塢這些年火的戲,都是女的殺男的。
我在NBC接受過一個專訪,專門談了這個問題,這不能拍那不能拍,各國其實是一樣的,走到哪里都有這問題。
另一個趨勢是,現在Streaming平臺對傳統電視網造成越來越大的壓力。
在體育方面,ESPN是迪士尼旗下最大資產,比迪士尼那Studio大,比ABC也大,但ESPN也掉得很厲害。因為ESPN還是付費訂閱模式,現在人們信息渠道多元,不再守著電視,一年就看這幾場比賽,我干嘛要交你一年ESPN的錢?我為啥不能Pay per view(付費點播)體育比賽?我可以再大膽預言一下,迪士尼一定在打算賣掉ESPN,賣給大機構或者(沒人買得起的話)賣給公眾。
另外我多說一句,挺有意思。國內媒體翻譯經常出現嚴重的問題,迪士尼財務報表一出來,Networks占40%的收入,很多媒體居然就翻譯成“網絡”,其實Networks是電視臺的意思,Internet才是互聯網。它的Networks占的收入占到他40%那么大,實際上是ESPN跟ABC占到迪士尼最大的收入。
結果我們的媒體,包括專業財經媒體翻譯錯誤,導致在阿里內部高管開會居然也還有人提出來,說你看人家網絡已經占到40%收入了。我說這不是,這是ESPN和ABC的收入,最傳統的電視臺。
電視式微肯定是大趨勢,電影票房往下走則會慢得多。因為看電影的儀式還是很難替代。就相當于現場娛樂一樣,你干嘛要去看音樂節?因為它是一種社交場景,年輕人認識年輕人,談戀愛。到音樂節去,大家互相看著紋身,互相喊著號子,這個是不能替代的。
為什么中美合拍片總是那么爛?
中美合拍片基本沒有成功的案例,更多原因是彼此定位的差異。
好萊塢電影是立足全球的。最上層的電影類型叫Global Movie,六大Studio拍;然后那十幾家Mini major,就是什么獅門、焦點、新線之類的,做的電影類型叫 International,就是國際——兩個國家就叫“國際”。
《長城》(2016)劇照
Global是要向全球發行的。所以你去跟拍Global的電影公司合作去合作,這基因就不對。因為你說我要多傾向點中國市場,人說我在拍Global movie,我怎么能傾向某一個國家的市場呢?所以這個就產生很多很多問題。你中國現在票房高,我加點元素可以,但是我還是要拍全球性的電影。中國現在票房也沒有到了能把全球性的電影的方向轉過來的地步。
因為好萊塢的層次特別多,六大、十幾個Mini major,下面有5000多家的小微電影公司。那些二線的公司,中國現在還看不上。中國去了就先找那六大合作去,我覺得這個是一個很根本的問題。
六大通常不愿意在內容上合作,只愿意在資本上合作,就是你買我盲投基金。就像完美跟環球,或者是博納跟福克斯,你也甭挑,甭揀,你閉著眼睛跟著投就完了。他們很希望資本合作,很畏懼抵觸內容合作。所以你能拿到的能合拍的項目通常都是已經不是最好的東西。
我在好萊塢這兩年,一天到晚聊這事。人家說你干嘛要在內容上發言?我們內容上做得不好嗎?我們內容做得不好,你找我干嘛?我做得好,你發什么言?不就這意思嗎?你們拿錢不就完了嘛。
我們現在還是處在叫外賣,在門外。人家只需要你資本合作,對內容是相當的抵觸。那些小的滿地跑的,這邊又看不上。
所以,合拍這個事到現在也沒有做成一個非常好的,我們也在嘗試。現在這個反向輸出嘗試有可能走出一條路,就是我們有很好的IP,改改在美國拍了,就比把美國那東西跟我們合拍了要更好一點。
我們的這個社會發展的所謂的審美跟情感階段,比美國晚了很多年。舉個簡單的例子,我們還重視愛情,愛情電影電視劇還大賣。你這幾年看到美國有什么特別愛情的電影電視劇嗎?沒有。因為他們已經過了那階段了。現在他們的年輕人追求cool,對愛情不感冒。音樂劇還可以談談戀愛,La La Land反響很大,是因為好萊塢很久沒有音樂劇了,是類型問題。而音樂劇在中國又沒市場,這又是一個問題。
《愛樂之城》(2016)劇照
所以你現在如果合拍,應該跟上世紀40、50年代的美國合拍,因為那個時代,瑪麗蓮·夢露她們演的那個還真是愛情,就是愿釣金龜婿,但是最后找了一個窮小子——那是那個時代的美國電影,愛情很重要很重要。
現在中國以自有資金不停地投資拍電影,那就是好萊塢80年前的道路。80年前的道路就是說我用自有資金拍戲,我當然也得把演員給簽了,導演也簽了,最好電影院也是我的,還是原始的時代。
現在的好萊塢實際上是吸全世界錢的。進入這么大的工業分工以后,當然要建立各種各樣的機制,比如用工會加保險的體制保證資金安全。讓全世界的錢來造成好萊塢的water fall(現金瀑布)。現在中國也在建這個機制,單純自己拿錢拍戲這個事,慢慢都會過去。
中國不能只靠“傳統文化”走向世界
如果真的融入好萊塢,拿什么證明“中國的就是世界的”?中國需要用更現代的意象與體系、更世界的話語來實現“文化輸出”,試圖輸出傳統文化的努力,效果往往不佳。
成龍為什么能出去?因為他不是武俠,他是喜劇,動作喜劇,這在歐美是個類型。
歐美的市場非常成熟,類型電影觀眾,他就看這個類型電影。你在武打片里加愛情,他就很反感。因為那幫糙老爺們兒會問:“怎么談上戀愛了?他媽的……”愛情電影加動作也不行,因為那幫女的會問:“說這幫人好好談戀愛,怎么打上了?”
武俠是一個中國的類型,它不是一個美國的類型,所以它沒辦法形成一個類型電影在那去發。所以無論怎么做,你都是小眾的。
而中國的古典的文化,神話譜系等等等等,跟歐美文化有很大的不同。歐美那些東西都是基于《圣經》的,大家都非常了解,《七宗罪》也好,什么也好,都是《圣經》加上莎士比亞式的“家庭關系”,加上希臘羅馬神話譜系,基本上就是這樣。
中國人想自己這些東西拿出去,首先得建立這個神話譜系。不然的話,人家沒辦法看懂你的任何東西。當然人家也有新的文學出來,但那文學已經普及到把神話譜系大家都已經很清楚了,那也要冒險。比如說《指環王》,就不是六大做的。《指環王》不符合六大的基本的所謂綠燈的類型規范。所以《指環王》是新線這樣的Mini major拍的,因為他們是拍腦門拍戲,沒有那些復雜的系統。
《指環王3:王者無敵》(2003)劇照
中國實際上沒有建起整套六大的那種綠燈系統來生產影視的產品線,沒有真正的Studio,中國現在最大的電影公司也得老板拍腦門,所以基本上中國最大電影公司在好萊塢相當于Mini major,沒有那套復雜的系統。
Monkey King(《西游記》)已經是我們中國最好的IP了,中國年年拍,年年賀歲檔掙大錢,到美國八年了,到現在還沒拍成。神話譜系復雜,反派角色太多,老外記不住。
我覺得我們不能拿眼睛光往回看。天天看著《紅樓夢》能不能在好萊塢拍——《紅樓夢》當然不能拍了,人家說你們這幫人在這干嘛呢?老外不能理解我們高深的“空”,不能理解前世因果,他們必須現世報。我們文化自信,不是光拿出老祖宗的東西出去自信,我們有新的東西,有《三體》等等。
但《三體》也不符合好萊塢主流的六大的價值觀,因為太黑暗。六大價值觀是人類一定會戰勝外星人。《三體》是人類給滅了,這不行。怎么會不出現一個孤膽英雄,然后拯救人類于將完,怎么能被變成二維,太陽系死了。所以《三體》拍不成好萊塢電影。
但美劇是有完全不一樣的價值觀,美劇是可以很黑暗。我覺得我們還是立足于我們接受全球的文化,然后創造出一種新的中國文化,《三體》就是一個嶄新的中國文化,應該能做成HBO式的美劇。包括我們的《白夜追兇》。《白夜追兇》是好萊塢都沒出現過的好IP,完全可以在好萊塢拍起來。所以我覺得這個向前看是沒問題的,別老抱著那四大名著抱怨“怎么老出不去啊”。
就像你最終進到美國的,有可能是中國的組合,或者其它中國人的年輕人的音樂,而不是《茉莉花》,你天天老想著《茉莉花》跟京劇,說怎么他們為什么不聽京劇——你自己都不聽京劇了,怎么要求別人聽京劇?
我覺得我們會吸收全世界的文化,產生那種新的中國文化。新的中國文化是有可能走向世界的。因為你看到韓國走向世界,日本走向世界,也不是他的所謂的傳統文化,也是人家新的鳥叔這些東西。所以這個我覺得不用擔心,什么《西游記》沒拍成,這不是多大的事。
前面說的影視。音樂方面,韓國現在做得不錯,最近又有一個新的叫BTS(防彈少年團),在美國火得不得了。但那是從伯克利音樂學院畢業的幾代韓國音樂人(包括鳥叔,也是伯克利音樂學院畢業的),把美國這套已經學得通透極了,門兒清。而且人家把中國市場、日本市場都已經打開了,所以這個做得還比較好,但韓國也沒有做成批量的。
我們亞洲的音樂內容出海,還有漫長的道路。
但資本和品牌出海,我覺得是沒有問題。不要以“我去你來”的方式,而是我直接在那邊參與你,要在那張桌子上有個位子先坐下來。
我在整個文娛這塊看,今年是很大的機會,而且也確實在行動著。大家都是這么成熟的公司,機會來了也都會抓住。實際上我們和友商在海外是相當的密切溝通,我也知道我們友商在跟誰詢價等等。
所以,大家會看到在并購這些事情上,會有很大的動作。
不要企圖復制好萊塢
好萊塢只有一個,不要試圖復制;好萊塢是世界的,不是美國的,我們只需參與其中,就可順利實現走向世界的目標——不是從北京走向世界,而從好萊塢走向世界。
好萊塢只有一個,因為它不是美國電影,是全球電影,所以就沒有任何一個可能性再復制一個好萊塢。
中國導演吳宇森好,中國導演李安好,也在好萊塢拍戲;英國導演好,蓋伊·里奇好,也在好萊塢拍戲;世界各國哪里的演員好,也在好萊塢拍戲;中國演員成龍、李連杰、周潤發好,也在好萊塢拍戲,所以好萊塢是唯一的全球電影的出發點。你只能替代中間環節,不能替代出發點。
且不說中國,電影最早是從歐洲來的,歐洲也做不來好萊塢。一個法國導演去拍意大利戲都很難的,非常非常難。一個英國導演去拍法國戲,更難,想都不要想。
最早是什么人去美國,歐洲活不下去的人才去美國,英語說不好的才去。莎士比亞那戲劇用了兩萬多個詞,美國人就認識三五千個詞。但是到那以后標準化了,簡單化了,大規模化了,產生了好萊塢、硅谷、華爾街等等,甚至拉斯維加斯這么牛逼的產業。我們一直不把好萊塢電影叫美國電影,你非要說美國電影,美國電影應該這么定義:一部分的好萊塢加上整個紐約電影。
那幫紐約大導演,伍迪·艾倫、大衛·林奇、李安,還有他們的大本營NYU(紐大)電影學院,教的就是看不起好萊塢,他們自己那個叫美國電影。好萊塢電影不是美國電影,是全球電影。紐約的電影流派管好萊塢叫“Kiss Movie”,KISS——Keep it simple stupid,就這四個詞。紐約還覺得好萊塢低俗呢,歐洲更覺得美國低俗。
低俗不怕,你要做產業,不怕低俗,大市場怕這個嗎?找到一條所謂的雅俗共賞的道路,我覺得沒問題。
歐洲高雅。你去法國、英國、意大利、德國,全靠政府補貼拍電影。你愿意走上那個道路嗎?那邊政府補貼到什么程度了,恨不得電影一半的成本都政府補貼了。為了保護法國文化,法國政府專門弄個什么電影機構給你補貼,姜文都拿到過法國電影補貼,因為姜文是拿法國護照。
你愿意做那樣的保護高雅藝術嗎?還是你愿意做好萊塢式的市場拼搏?你在市場拼搏,你一定能走出一條路來。
法國電影《蝴蝶》(2002)劇照
好萊塢,當然也有各州政府的拍攝補貼。但他們能迅速把一切都商業化,而且跟政府沒關系。比如這個州說我希望有一些電影來這拍,我可以退稅補貼,來我這花的錢,Tax credit我可以給你返30%到40%。導致好萊塢迅速形成了一個新的小產業叫做Tax credit dealer(退稅補貼中間人)。
因為制片人要先拿到錢才能拍戲,退稅是拍完了以后算完賬才給你。那個dealer就說我打九折先把現金給你,你可以先拍戲。等到最后州里退回那稅歸到我手里,然后我拿兩個點是我掙的,剩下八個點,我賣給本州的大企業退稅用。聰明吧?整個就把那州政府后退稅變成了先給你錢拍戲。
美國特色的“退稅補貼中間人”套利手法(虎嗅制圖)
美國整個的商業做得非常成熟,而且全是民間自己這么弄起來。
好萊塢也拍過《辛德勒名單》,拍過《搏擊俱樂部》,拍過《聞香識女人》,拍過《美國往事》,你只要產業大了,就多元化,就可以拍出各種各樣不同的戲。
《搏擊俱樂部》(1999)劇照
好萊塢為什么是唯一的好萊塢?它這個基本出發點的唯一性,導致了它這套體制沒辦法學,你只能加入,只能變成它,去那里變成好萊塢的一分子,而沒辦法拷貝一個模式到中國來,因為你沒辦法,你發綠卡?你怎么做成一個全球性的?因為它是一個全球性的電影產業。
像英國文化部長,有一次來北京請我們阿里,CMC,萬達等幾個公司文娛負責人吃飯,我代表阿里參加。對方說希望大家來英國做文娛事業,然后英國如何如何……大家就說你們英國那些大演員,大導演不都在洛杉磯好萊塢嗎?我們不用去倫敦,我們就在洛杉磯,諾蘭也在那,麥當娜的前夫蓋伊·里奇都在那拍戲呢,你們英國這些大演員不都在那嗎?包括你英國那些大歌手,從Rolling Stone到Cold play都在那,我還用去倫敦找這些人嗎,他們不都在這嗎?
你沒法復制好萊塢,十三太保沒法復制,因為這十三太保都是全球性的。兩大演出公司組織全球性演出,連瑞典的音樂節都是Live Nation的。一半場館是AEG的。一個票務平臺驅動的Live Nation,一個場館驅動的AEG,都在這呢。你坐在洛杉磯,坐在好萊塢,你要找全世界最好的編劇導演演員歌手就找CAA、WME,大部分都在那。
有一次三平(韓三平)廠長在那說我們要拷貝好萊塢的時候,我就跟三平廠長說,我說那個是沒辦法拷貝的,因為那個就是全球電影的集散地。
所有想去復制好萊塢的,就是從最根本的出發點就是錯的,你只有去參與。索尼干嘛不去復制一個,而去把哥倫比亞買了?他把哥倫比亞買了,不就變成索尼電影了(當然電視臺還叫CBS,沒有叫索尼電視臺),人家就是這么參與的。
日本想得最合理的招,臉長得不一樣,于是我做動畫。因為真人沒法輸出,真人長著扁臉,沒法輸出,我就做動畫片,眼睛都畫這么大,這跟西方一樣了吧,我做動漫產業總可以了吧。但到現在為止,日本的動漫產業,也還沒有真正進入到全球。全球化的還是DreamWorks、Pixar、Blue sky,這些好萊塢大動畫公司。因為他可以分分鐘用個少數民族的口音,用個少數民族的臉,因為它是全球性的東西,它拍《里約大冒險》沒問題,但巴西拍不了《里約》。
《里約大冒險2》劇照(2014)
中國只能兩條腿走路,一條是內生市場,長城以內,在激烈競爭中大家最后形成一個我們自己的內生市場;另外一條路就是你要想去全球,你就不要從北京出發去全球,你就去好萊塢,那里有全套武器裝備和地圖,就從那里出發去全球。
*本文來源:微信公眾號“虎嗅網”(ID:huxiu_com),作者:高曉松,原標題:《高曉松:中國文娛國際化要從好萊塢出發,而非從北京出發》